乘星期六下午一点半的班车返校,顺着水泥乡道走出村口,越过桥头,来到颓圮的蓝灰色候车亭。四周全是稻田,布满了枯黄的稻草,时令已是十二月下旬。
我来此等车比往常要早了二十分钟,心里一直愤愤不平。每次回家都免不了沾染这种让自己难受的情绪,是的,出门之前我又同她发生了口战。
她着实是对我喋喋不休。每次回我家都必定对她放下狠话:明天早上我要睡到中午,不吃早饭,然后下午直接返校。这是我每三个星期回家一次好不容易唯一仅求的一次享受,我在心里将它牢牢焊定。
而她总是每天一大早便起来做早饭,这次她又在窗外像只公鸡一般闹腾个不休。“快起床啦,我忙了一大早帮你做了一只鸡!别赖床了,快起来趁热尝尝,好不容易回家一次,该补补!”
我懒得对她多言半句,不让我睡觉便是拿刀在割我,她的话在我听来如此刺耳。她的声音在窗外叫的愈发激烈起来,嗓子有点带嘶哑了,她的耳朵又不好,这是我心知肚明的。
我心头的怒意开始蓬勃剧增,然后对着窗外狂吼一句“吃什么鬼的鸡,不吃!”后来她居然上楼来砸门,作对似的叫我起床。我差点要暴跳如雷,脑袋里满是困意。补觉修养的念头被她搅得已是支离破碎!
但昨日亲口对她强调的言语早已成为铁打的准则,不到点死也不起床。
“你早就醒了,还有什么好睡的呢,鸡肉都快要冷了,别辜负我一番心意好吗,我起早贪黑的!”她的言语竟温柔起来,似在哄我,软硬兼施。
我本来没有理由生气,但我最恼火的是她完全没把我昨日的话听进半句,每次回家必定无比唠叨。屡次屡犯,偏要将我的仅有的一天睡眠搅碎一般。
房门栓好了,她继续叫着,我已是怒不可遏。即使她年纪大了,即使她特意准备好了丰厚的早餐。但她为何每次都要在不适的时间里准备?也许她记性不好了,也许她觉得早上吃鸡吸收好。但我懒得管这些,认为她是明知故做,是做不逢时,是不懂我的心。
无奈的从床上爬起,她早经是声音嘶哑的下了楼许久。我的情绪已是糟糕透顶,好好的一个早晨竟是以一场争吵开始的。我真是恨不得立马开门提书包乘车走人!还吃个神马鸡!管她什么心不心意的。
桌子上的鸡肉碗里冒着滚滚热气,显然她又重新热了一遍。她站在一旁正做着家务,真的已沦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灶下婢”。她的脸色有点灰暗,显然是和我吵的哑口无言,有点暗伤,心里或许在疑问我对她为何如此暴躁,不领受她的好意。
我刷了牙,洗了脸。真想立马便乘车走了,只是现在时间还太早了,等车太早在那里也是闲的慌。
“你至少也吃一点吧,我一大把年纪,一人弄只鸡实在不容易。”我恰好有点饿,说好了不吃早饭,这会儿又抽出筷子准备夹肉,这时她铁青的脸又变得活色起来。只是这张脸太过褶皱了,劳烦的家务彻底剥夺她的容颜,她老的特快,我好像是此刻才看在眼里。
十年前,父母便开始了打工,把我交给了她抚养,我想我没有学会太大的本事,她开始对我唠叨的那一刻,我似乎便学会了和她顶嘴。她越老便越发喜欢对我唠叨,而我的性子似乎从没收敛过,一直如此过来,中伤她也好,让她憋屈也好,她的心胸似乎一直广阔,包容我的所有对错。她有着一张百变的脸,痛与苦不放在脸上,而是用心默默承受。
我吃了十几块鸡肉,她的表情更加自然起来,似乎有了一点年轻。我要走时,她打开了一个随身的塑料袋,拿出了散散的零钱给我做车费,我的情绪突然开始有点发愧起来,如果我自己有钱,我绝对不想朝她要。
“嗯!这是另外两百,你不是说要买新鞋吗。去买双好点的吧!”
“我爸给了我钱,不必了!”
上次跟她说要买双冬季加厚的运动鞋,她还不停的纠结“楼上都还有这么多的鞋,就是旧了一点你就不穿了,你以为你家真有钱啊!”这句话她几年前就这么说了。
“那些鞋能穿吗,都已穿底开胶了啊!最主要的是都短脚了啊。”那会子,一时向她问钱求不来,这会儿要走了,她又主动给了。
乘上班车返校这一路我都带有悔意,以前和她吵完架似乎从来不会有反思醒悟之意,我这是怎么了,这时,望着班车的玻璃我似乎又看到了奶奶臃肿佝偻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