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第一人-武松
- 天伤星的前世今生
- 打虎者的千秋名誉
天伤星的前世今生
《水浒》里武松的第一次现身,是在宋江逃避缉拿躲避在柴进庄上时遇到的他:
宋江已有八分酒,脚步趄了,只顾踏去。那廊下有一个大汉,因害疟疾,当不住那寒冷,把一锨火在那里向。宋江仰著脸,只顾踏将去,正在火锨柄上;把那火里炭火都锨在那汉脸上。那汉吃了一惊,惊出一身汗来。
这篇关于武松之后情节的引子里,已经可以看出这汉子的无限坎坷来,投奔柴大官人,却又因为人处世不被下人所喜,被“疏慢”了。后来宋江极力结交这位新“相与”的好汉:
宋江在灯下看了武松这表人物,心中欢喜,……宋江听了大喜,当夜饮至三更。酒罢,宋江就留武松在西轩下做一处安歇。次日起来,柴进安排席面,杀羊宰猪,管待宋江,不在话下。……过了数日,宋江取出些银两来与武松做衣裳。
宋江的笼络是他倍感尊重和快活,但事实上,给我们留下了很深刻印象的是,这位位列“天伤星”的好汉出场便不是那么的“欢""乐”,后来的故事人所皆知,他打虎和杀嫂报仇,又在孟州帮着施恩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后回到张都监家杀了包括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及都监家的十几口。后再和宋江会面后上山入伙落草为寇。
想一想这位天伤星的经历,确实令人唏嘘。他本人英雄了得,对哥哥尊敬孝悌,对一个无行的嫂嫂尊敬之余能够把持自己不犯错误,对善遇自己的宋江满心敬佩,对施恩也是有恩必报。
但他自己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唯一的亲兄死于嫂嫂之手,不得不手刃之而报仇,犯下了杀人重罪,发配到孟州后施恩对他款待万分,他为替施恩出头醉打蒋门神,却又迎来了张都监等人的设计陷害,再一次被投入死牢,在飞云浦杀了在张都监等人手下四个心怀歹意的押送公人和徒弟,回到张都监家从马槽开始一路杀人报仇,不辨是非情况之下,杀了包括张都监夫妇、子女和养娘玉兰在内的十数人。在鸳鸯楼上大书“杀人者打虎武松也”,也意味着和之前所有的前尘恩怨告别,从此之后这世上多了一个伤心之人的“头陀”,少了一个热心热血的红尘汉子。
我们看施耐庵是怎么描述武松在鸳鸯楼的喋血之后的这段小插曲的,金圣叹将其评为”一段大文字后,不好寂然便住,更作余波演漾之“的笔法:
……便从城边踏上城来。这孟州城是个小去处,那土城喜不甚高。就女墙边望下,先把朴刀虚按一按,刀尖在上,棒梢向下,托地只一跳,把棒一拄,立在濠堑边。月明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二尺深。此时正是十月半天气,各处水泉皆涸。武松就濠堑边脱了鞋袜,解下腿絣护膝,抓扎起衣服,从这城濠里走过对岸;却想起施恩送来的包裹里有双八搭麻鞋,取出来穿在脚上;听城里更点时,已打四更三点。武松道:“这口鸟气,今日方才出得松(月桑)!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只可撒开。”提了朴刀,投东小路便走。走了一五更,天色朦朦胧胧,尚未明亮。
孟州城的这一轮明月,仿佛是冷眼见证了这天下种种不平事的亲历者,又若用慈悲的光芒洒向凶暴杀人者,籍以安慰他受伤的种种。
评书者金圣叹说:
此月也,濠边月,亦此月也。然而楼上之月,何其惨毒,濠边之月,何其幽凉。武松在楼上时,月亦在楼上,初不知濠边月色何如。武松来濠边时,月亦在濠边,竟不记楼上月明何似。都监一家看月之时,濠边月里并无一个,武松濠边立月之际,张家月下更无一人。嗟乎!一月普照万方,万方不齐苦乐,月影只争转眼,转眼生死无常。前路茫茫,世间魆魆,读书至此,不知后人又何以为情也。
此间寄托了多少感慨和苍茫,武松这个人物深刻便在此处。
当他回忆起在起初青眼于他的张都监的家里,感受到的片刻受到别人尊重和爱护的岁月,想起那个在月圆之夜不敢抬头细看的养娘玉兰,那个张都监说要许配给自己成家的女子。那个曾经竟然让他有了片刻想要成家立业做个正常人的幻想的女子,却被他和对潘金莲一样的手法,一刀戳向了心窝。
这些无心肝的女子,他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他杀人也放火,但他都是在被逼迫到至极处才做出极端的事,他也渴望平安喜乐的日子,他对张青夫妻说:“止有一个哥哥,又被嫂嫂不仁害了。甫能来到这里,又被人如此陷害。祖家亲戚都没了!”又何尝不是看着别人家夫妻团圆感怀身世的肺腑之言。
所幸的是,“天伤星”的结局尚可,其他大多英雄好汉不得其死的,他最后在杭州六和寺病逝,寿至八十。
打虎者的千秋名誉
按照现代的眼光,武松这样的违法分子肯定是很可怕的,但我们不能以今日之月照古人,在评书人金圣叹的眼里,水浒一百单八将,被誉为“天人”的便是武松。
然则《水浒》之一百六人,殆莫不胜于宋江。然而此一百六人也者,固独人人未若武松之绝伦超群。然则武松何如人也?曰:“武松,天人也。”武松天人者,固具有鲁达之阔,林冲之毒,杨志之正,柴进之良,阮七之快,李逵之真,吴用之捷,花荣之雅,卢俊义之大,石秀之警者也。断曰第一人,不亦宜乎?
在我看来,在侠以武犯禁的年代,当法律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时候,掌握了暴力并且能够实施暴力,恐怕也就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了。武松就是这样的人,但他杀人不辨是非,让人觉得没有英雄气概的是在张都监家里杀了首恶三人及都监夫人等人后,他对身处底层的丫鬟、马槽之流的滥杀无辜,在不知道丫鬟等人是否作恶的情况下,为了泄愤而杀人,似乎是白璧微瑕了。
那两个女使正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武松却倚了朴刀,掣出腰里那口带血刀来,把门一推,呀地推开门,抢入来,先把一个女使髽角儿揪住,一刀杀了。那一个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里又似哑了的,端的是惊得呆了。——休道是两个丫环,便是说话的见了也惊得口里半舌不展!武松手起一刀,也杀了,却把这两个尸首拖放灶前……
试问,丫鬟何尝不是有家有室?以堂堂七尺丈夫杀一个底层女子,手到擒来,然又有何益?
那个粗莽的时代过去了,现在这个时代以文明为则,却又不知道有多少天下不平事,又能否有打虎者这样的人能来愤而拍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