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
一篇旧文,张贴一下
提起清明节,人们的想象中似乎总有雨的影子。人们喜欢把“清明”喻作“春雨淋就的抒情诗,春雨泼成的水墨画”,大抵是恰如其分的。但今年的清明似乎与往年绝对不同,有着让人难忘的阳光。这不仅让人一扫往日的愁怨,心生出许多的感激之情来。
我携妻带女,在清明节这天回到了老家。不仅是为了祭奠十几年前病逝的母亲,更是为了给父亲带去一些慰藉。父亲老了,虽然他不说,但我明白他老人家的心,他最希望的就是能经常地看到自己的孩子们。
父亲的心情很好,多喝了一些酒,脸色竟有些红润起来。他反反复复地向我述说着村子里过去的一些故事,述说着村里这些年来的新变化,虽然这些与我的关系已经不大了,但我依然颇有兴致的听着,我知道,只有当这儿子的面,他才有永远也说过不完的话。
妻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插一两句嘴,我们爷俩说的话与她更没有多少关系。但她知道,即使是一种敷衍,也足以能让父亲开心。
女儿是没有这种心思的,爷爷家的一切似乎让她格外新奇。那几只刚出生几天的小狗成了她最佳的玩伴,她长时间的蹲在狗窝旁,轻轻的抚弄着狗儿母子的光滑的皮毛。我和妻子都有些担心,怕狗妈妈护子,伤了女儿。但父亲说:“别担心,狗心好着呢,它知道谁是自家人,不会咬人的。”果真,即使女儿把小狗抱在怀里,狗妈妈也不吭一声,低眉顺目的。在它眼中,女儿是不是也是个淘气的孩子呢?
时间过得很快,吃过饭后,已是午后两点多了。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祭品,去祭奠母亲。父亲有些动情地说:“早去早回,人走了就走了,有这份心就行了,别耽搁太久。”我嘴里答应着,走出了家门。我知道,父亲说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安慰我呢?
扫墓回来,我意外地发现,女儿又多了一些玩伴,十几只毛绒绒的鸡雏。也许是刚与大家庭分开的缘故吧,小鸡显得有些惶恐不安,细声细气地叫着。
“这肯定又是女儿折腾来的”,我心里想,“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来了,这么惯着她,会把她惯坏的。”我刚想训斥她,女儿却喜滋滋的对我说:“爸爸,你看,爷爷给我赊的小鸡,真可爱。”
“什么?赊的小鸡!还有赊小鸡的么?”我竟有些激动了。
“有,爸爸你看,赊小鸡的人还在哪儿呢。”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我果然看到了一个赊小鸡的人。在他的身边,围了一群挑选小鸡的妇女,还有几个兴高采烈的孩子。这时,在我的心灵深处,仿佛立刻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声音,“赊小鸡――赊小鸭啊――”
那是多么令人心动的叫卖声啊,这声音,已经远离我们二十多年了。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每到春天,清明前后,村落间总会有一些商贩骑着自行车,带着几大笼小鸡小鸭到处赊卖。那时节,人们穷,是没有现钱付账的,商贩们也深知这一点,于是就暂时赊给人们,春天赊小鸡,等秋后鸡长大了,再付账,这在当时是非常通行的买卖方式。有的商贩是不识字的,他所记的账,只不过是在哪个村赊出了多少只小鸡,赊给了多少户,至于其他的信息,则全然没有,但他丝毫不担心秋后收不起账来。到了秋后,当商贩再一次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只需要在村口说一声,赊小鸡的来收账了,人们就纷纷的把钱凑起来,如数交付,决不拖欠,更别说赖账了。在那时,赖账是可耻的行为,人家那么相信你,谁还好意思欠账不还呢?
在那时,母亲也总会赊几十只小鸡,养大了,贴补家用。当然,那些毛绒绒的小鸡,也会给童年的我带来许多的欢乐。看着小鸡一天天的长大,许多的希望也会萌发在那叽叽咕咕的叫声里。
但在以后,这叫卖声却一年少比一年。村子里的土屋少了,瓦房多了;篱笆少了,高墙多了。而那带着信赖的“赊小鸡”的叫卖声也终于绝迹于日渐繁华的乡村之间了。每每谈起此事,人们也总是说,这些年人们日子好了,谁还会在乎那几个钱?谁还好意思去赊账呢?可是,我的心里却总在想,那叫卖声的绝迹真的是因为人们都富有了么?
一晃二十几年了,但那种失去了的遗憾却总是浮起在心头。我们的后辈可能会永远听不到那醉人的叫卖声了,还有哪种叫卖声比“赊小鸡、赊小鸭”更让人感动呢?那声音,悠长、朴实、响亮、真诚,充溢着地地道道、干干净净的农村味,要知道,那可是酝酿了几千年啊!
让我惊喜的是,这声音就在今天又开始出现了,出现在铺着柏油路,到处是高大砖瓦房的新农村。但赊小鸡的,已不再是我们的父辈。人们赊小鸡,也绝不再是为了贴补家用,或者是为了寻找一种快乐,或者是为了寻找一种感受,或者是为了寻找一个证明。不管为什么,“赊小鸡”的声音反正又重新回响在了乡村的大街小巷里了。
我给女儿赊了两只小鸡,让女儿认真地在账簿上签上了她自己的名字,并郑重的告诉她:“秋后,你要记住还这份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