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家人和朋友,这个故事有点长,恳请您耐心读完它。因为它既是我的故事,其实也是你的人生,虽然不尽相同,但也大体不离其中。所以你可以——读我的故事,品你的人生!
大年三十,在爸妈家团年。我和弟弟在交谈时,由于对某些问题的看法双方意见有些不合,发生了争执。其实我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争执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我们的谈话还是会友好的进行下去的。但是由于声音有点大,被爸爸两次粗暴干涉。在爸爸第二次进行阻止的时候,我一下子爆发了,发出一声怒吼“我就是要说;你老是干涉;在这个家里,我就从来没有把话说痛快过;你们只听你们想听的,你们不想听的就制止;我们自己都当爸爸妈妈了,还要被你们骂;你们就是什么事情都不敢直接面对,逃避,就像把疮捂着烂一样;我们在家里只能报喜不能报忧,我一直过得很痛苦你们知道吗?”
……当我发出那一声怒吼的同时,我被自己吓到了:我这是怎么啦?因为那一声吼,就像从地底下发出的一样,沉闷而响亮;又像是在天外,感觉好遥远。那一刹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吼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吼出了我尘封四十六年,一直想说都没说出的话——我的愤怒和委屈。
我一直是一个乖乖女,非常乖巧懂事,这些懂事,都是我委屈自己换来的。
从小爸爸妈妈相处不好,时常吵架打架;婆婆和妈妈相处不好,都来向我吐槽对方的“坏”;家庭成分不好,经常听到妈妈抱怨“今天又遭谁谁欺负了”,“小心说话,小心做事,当心被整”;还有家境贫寒,时常担心日子会过不下去……
——真的是好卑微好可怜的自己啊!整天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因为既不能惹大人生气,也不能惹外人生气,不然就会走投无路,生存无望。
每当爸爸妈妈开始争吵,我的心就缩成一团,我就开始祈祷:吵吵就好,吵吵就好,妈妈,你少说几句吧,小心挨打;我的祈祷没有一点儿的作用,很快他们就开战了,打成一团。我的祈祷开始升级:就两下,就两下吧,不要再打了,赶紧结束啊!我好害怕!等到战争终于结束,家里死寂的气氛让人大气都不敢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好害怕因为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再次触发战争。
婆婆经常会拉着我说“你妈妈这个坏女人,又把我的什么什么偷去娘家了”,“你妈妈又怎么怎么了”;妈妈经常在我面前哭诉,她遇到这个刁钻的婆婆,过得好受气。我两头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因为两个都是我的亲人,都对我百般疼爱。最后我只有帮婆婆保守秘密,不让她说的那些妈妈的坏话传到妈妈的耳朵里;我只有在妈妈哭诉的时候保持沉默,默默地听着,直到她发泄完,我才长长的舒口气——终于可以清净了。所以我从小就学会了保守秘密,我心里装了好多别人的秘密,我小心翼翼的不让它们泄露,因为一旦泄露,就会引发战争;我一直不喜欢吵闹的环境,因为我从小被吵怕了。
我的心装得好满,我过得好累。
贫穷,也一直是压在我头顶的一座大山。和妈妈出去卖菜,看着妈妈一分一厘的和别人坚持,眼看要天黑,船要收班了,篓子里的菜还剩好多,我就好着急;在家里等着妈妈卖菜回家,等过了一班又一班的船,终于在天黑时等回了妈妈。她一到家就开始不停的干呕——因为在外面舍不得吃饭,她饿坏了胃。看着妈妈这么一直呕,我好害怕啊,我怕妈妈就这样死了,没有了妈妈,我和弟弟们可怎么活啊。
记得小学的时候看了一篇文章,题目大概叫《妈妈的银行》,是一个孩子讲述的故事。大意就是说:小时候家里很穷,每当在家里要揭不开锅的时候,妈妈就说,我们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去银行取我那笔存款。就这样捱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他们都没有去银行取过钱。终于孩子长大了,成了一名作家。当他兴冲冲的把第一笔稿费塞到妈妈手里,高兴地对妈妈说“妈妈,你把它存进银行吧”,妈妈才道出真相——她在银行从来没有过存款,她甚至不知道银行存钱该怎么操作。
看完这个故事,我就开始幻想:要是我的妈妈也在银行有存款该多好啊!可是妈妈说她没有存款,我们家穷得不得了。可是后来妈妈用银行存款为我们家盖起了一栋楼房。在盖楼房的时候,我在想:我情愿不住楼房,也不要过得那么穷。真的,这种对金钱的匮乏,影响了我几十年,我老是担心自己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担心不存钱以后遇到事情怎么办。虽然对金钱是如此的恐惧,但是我却没有力量去挣钱(现在当我对金钱不再匮乏,不再恐惧,我却一下子发现好多可以挣钱的渠道,现在哪怕我身无分文,我也相信自己能够存活,还会活得很好——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美妙了)。
还有妈妈的病也影响着我,让我担心害怕。有一天晚上,妈妈说梦话吵醒了我,我问妈妈,你怎么啦?她说“我疯了”。这句话让我害怕了不知道多少年,因为那几年里,妈妈经常生病,她说给她开药的医生说她得了“神经官能症”。小小年纪的我不知道“神经官能症”是一个什么病,我想是不是就是“神经病”——疯子。所以听到妈妈说她“疯了”,我又有了另一个恐惧:妈妈疯了可怎么办?
爸爸的严肃和急躁也让我紧张。以前我中午去上学的路上,总是会碰到爸爸下班回家,我们总是会面对面的走过。其实我的心里好想叫一声“爸爸”,可是我就是开不了口,那个场面真的是好尴尬。所以我每每出门之前就会盘算“今天不碰到爸爸就好了”。当有一次小嬢嬢给我说,爸爸给她讲,我和他面对面走过都不叫他,我才知道他内心其实很渴望我的召唤,可是他是大人呢,怎么就不能先开口招呼一下我呢——可见其实大人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当我开始读中专,有一次我周末离家准备回校的时候,我酝酿良久,鼓起勇气给爸爸打了一声招呼“爸爸,我走了”,我的内心欣喜了好久好久——我终于主动开口给爸爸打招呼了,我战胜了我自己。
爸爸原来要做木工活(听说他还曾经想把木匠手艺传给我)。每次在他需要工具要我给他拿的时候,就是我紧张透顶的时候,因为他希望的是他的话音一落,我的工具就要递到他的手上。可怜小小年纪的我,根本不认识他的那些“推板”、“刨子”,哪里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递上啊?不能及时递到的后果就是他愤怒的咆哮,我常常为此胆战心惊。这个事情的后遗症就是:只要是有时间规定的任务,我都会紧张,越紧张越没有办法完成。比如上学时候的课堂作文,我几乎没有在课堂上完成过(还好我那时候成绩好,可以得到老师的宽限),还有就是工作之后,只要一接到紧急任务,我的脑袋立马一片空白,然后就是抱怨指责布置任务的人。这个毛病直到前两年,我觉察到了原因,开始慢慢调整,才有所好转。
写到这些经历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紧缩着心的,佝偻着背的,蜷成一团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自己。我一下子找到了我近二十年来,记忆严重衰退,感受力几乎丧失的原因——我的脑袋里塞满了太多的痛苦的记忆,已经没有一点空隙可以存入新的资讯;我的心里有太多的防备,它不敢敞开,害怕再次被伤害;难怪之前我一直驼背,怎么纠正都没用,现在我开始慢慢活出,我开始自然的舒展脊梁,挺胸抬头——这真的不是习惯或者脊柱的问题,是心里有事藏着啊。
我知道爸爸妈妈都是自小丧父(爷爷是去世,外公是离家出走),由他们的妈妈一个人艰难的养大,家庭成分也不好,又遇到灾荒,他们的童年和成年过得很不容易。其实他们是爱我们的,很爱很爱,他们给到我们的这些伤害,都不是他们的本意。但是,我心里的怨恨和愤怒,还是都在,没有办法出去。
生活中的我很“孝顺”,不管是金钱还是关怀,我都做得好到位,被好多人称赞,爸爸妈妈也好满意养了我这样一个乖女儿。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做的这些事情里,没有旁人看到的那么多的爱,那些事情,只是一种责任,真的仅仅只是一种责任而已——他们辛苦养了我这么大,我必须报答。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感觉好累——因为那不是我的自愿,是一股责任压在我的肩上,我被责任所逼。
当我开始自我成长,在好几次的课堂上,我哭得稀里哗啦,我心里想着爸爸妈妈当年吵架打架的场景,嘴里喊着“爸爸妈妈别打了,我害怕”;在咨询室里,我对着空椅子上的假想的爸爸(妈妈)(心理学里的“空椅子”技术),跟着咨询师的引导,一遍一遍的对他们说出我想说的话;在家里,我反复的读祈祷文“亲爱的爸爸(妈妈),您是唯一一个能够做我爸爸(妈妈)的人……”
……我知道,我很需要发作、发泄,我需要把心里过往的伤痛拿掉,才能开始更好的生活。可我不敢去对着现实中我真实的爸爸妈妈说这些、做这些。我害怕他们不能接受,会更加的无所适从——我在学习心理学,我知道我的怒吼也好、哭泣也好,都是在疗愈,都是为了和爸爸妈妈的关系更加亲密。可是爸爸妈妈没有学习过,他们不知道这些,在遭受我的“谴责”之后,他们会更加的不知所措,更加的不知道怎么对我,因为他们爱我,他们希望我幸福。但是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幸福,因为在我的“谴责”中,他们知道之前的他们做错了。
“都70岁的老人了,你要他们怎么做啊?”走投无路的我像一头困兽,不停的在自己身上用功,尝试各种方法,试图找回我对爸爸妈妈和家人的爱,真正发自心底的、自然流淌的爱。可是效果很轻微,我好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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