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说我像一只羊,性格乖巧温顺,说话轻声细语,没有一点攻击力,也许因为我是属羊的吧,但是,我心里还带着一些倔强与固执,一些残忍与冷漠。
我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那时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母亲生了很多个女儿,生下一个女孩带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交给奶奶,如此一个接着一个,是以奶奶身边总是带着一个孙女,当新的妹妹降临的时候,奶奶身边的孙女才会让出位置。
那年我肩负着一家的期望光荣出生的时候,很多人都叹了一口气,奶奶当然对我的性别也并不满意,照顾坐月子的母亲时也比较倦怠。但她后来并没有拒绝我,姐姐腾出了位置,从此,奶奶床上的那个空位属于我了。
奶奶那时七十岁,身体康健,我和奶奶睡在一起,每当冬天天气特别冷的时候,她就会用双腿夹住我冰冷的小脚丫,因此我睡觉的时候都不会被冻到,每日如此,成了一个习惯。
但是再长大一些就不一样了,我开始羡慕姐姐的房间,每天很多人聚在那里,好不热闹,而奶奶这儿总是异常冷清。直到上小学时,在我的一再努力下,我终于搬出了奶奶的房间。
按理来说,我搬走后应该有一个“接班人”,但是奶奶心心念念的孙子,最终并没有等到,弟弟出生后,父母一反常态,一直亲自带着,完全不让奶奶操心。可能由于这件事,弟弟并不怎么亲近奶奶。
奶奶的房间在大厅的右边,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子,打开门,左手边是柜子,由于年代久远,早已满身漆黑。一层,常年放着一个油腻的大铁盆,里面装着炸好的猪油,打开盖时,会有一股既香又腻的味道钻进鼻孔。只要做菜的时候喊一声没油了,打油的人会很自然的走进奶奶的房间。至今我也不明白为何要将油放在离厨房这么远的地方。
逢年过节别人送的营养品,是放在柜子二层的,里面放的最多的就是鱼肝油,小时候偷偷打开喝过,印象中不是很好喝。
奶奶的房间好像总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我读小学时,她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晚上,姐妹经常到奶奶的房间为她捶背。一到白天,她仍旧是忙个不停,主动承担着很多家务事。
我还不会做饭时,奶奶有次蒸饭忘了放水,把锅烧穿了,父亲因此责备她,为何总是不记得云云,奶奶满脸委屈,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而我当时也想着,为什么不放水呢?至今才想到,奶奶心里想为大家做的,但身体已不允许她做了。
每次过后,她就会忘记,以后,仍旧把锅烧穿,仍然被父亲责备。甚至在我们都出门做农活的时候,自己在家门口的池塘边捞了很多田螺回来,父亲回来后,仍旧是责备她,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掉下鱼塘了怎么办,虽然鱼塘非常浅,但对于腿脚不方便的老年人来说,亦是危险的。但奶奶就是停不下来。
小时候,没有零花钱,没有零食,所有一切都是奢侈品。有时候,奶奶便会拿出她的私房钱,趁爸妈不在的时候,叫我买零食分给大家,两块五,我就买 5 包5 毛钱的泡面,包装拆开,把调料粉倒进去,然后把面捏碎,就是一包山珍海味。
奶奶其实是孤独的,爷爷早逝,连二姐亦未曾见过爷爷,能陪在她身边的,并没有多少人。
那时我还不懂,直到奶奶走了很多年,才明白,这个家,曾经有一个疼我的人。
那天被我记得很清楚,大年初九晚上,我手上还拿着《鲁冰逊漂流记》,家里有很多人,我妈说,还看什么看,你奶奶都没了。
我体验到了那个意思,不知为何,也许我生来冷漠,并没有特别的反应,甚至没有意识到,以后永远也没有疼你的亲人了。
送灵的那天,我跪在奶奶的身前,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父亲哭了,第二次,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在那以后,我周末放学回家,总会做一个梦,我梦见我打开奶奶的房门,一切东西还在,奶奶就坐在她的床上,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然而这一切总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我一直认为,那是奶奶的灵魂还停留在那里,直到后来我没有做这种梦,那是她真的走了。
现在家里的房子已尘封多年,奶奶的房间空空如也,回去时,我会打开那一扇门,左边的那个柜子还在,奶奶就坐在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