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何

你看他又坐在那里了。

我用手挡了挡从街口射进来的阳光，看清了他手里面是一瓶矿泉水。我记得他以前一直是喝凉茶的。算了，别人喝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聚拢了一番思维，从他的身上把目光转移到了他的那瓶水上。不足以让我看清瓶子上的图案，我认为这都是光线的问题。

我开始纠结要不要靠近他一点，这不得不让我把思绪重新转到他的身上，我知道他叫林结了。关于他名字最后一个字读什么，我倒现在其实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他第一次坐在这里的时候，左手拿着一瓶凉茶，右手攥着一个女人的手。我问他吃点什么，他当时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女人，那神态宛如一个绅士，谦卑里透出来的是女士优先。相对于太多女性看半天菜单不知道吃什么的纠结，这个女人很干脆的点了煨鸽汤。因为是店里的招牌菜，吃的人又很多，我告诉他们需要等一会儿。

我把他们点的菜抱到后厨，苦苦正坐在半截的矮凳上顺着门缝往这边看。苦苦值班的时候通常都比我快，不管是报菜还是收拾，因此他通常都是在休息的时候看着我在桌子之间来回穿梭着收拾。苦苦希望我跟他一样快好有个人能跟他聊天说话，整个饭馆的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似乎是因为他干活太快让老板不停的夸他而招来大家的嫉妒。只有我跟他聊天，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干活确实没有他快，另一方面等以后再说吧。是的，苦苦不但动作快，眼神和脑子转的也快。林结了和这个女人，就是我还在收拾一张餐桌的时候，他拽过抹布让我去门口迎进来的。等我转过身来的时候，他早已把那张餐桌收拾的一尘不染，看着桌面倒影的屋顶的吊灯，我从心里佩服苦苦。

我接过苦苦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看见没，这是有钱的主，等会儿结账你去，肯定会拿到小费的。”我一口一口咽着水，听着苦苦的话说着。曾几何时，我想过我坐在矮凳上把水递给苦苦，而他则想现在的我一样，靠在灶台旁站着。我愿意这种画面定格几分钟，而且要自然一点，不让人看出来是刻意摆出姿势让人看的，看的这个人就是我女朋友红芳草。只是红芳草每次都是夜里才过来，而我跟苦苦夜里是轮流上班，因此那种场景她还从来没见到过。不过我的潜意识里，似乎也不愿意红芳草看到这样的场景。

“放心，你女友不会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的，她会理解你。”我想苦苦可以做我肚子里的蛔虫了，他竟然能看出来我此刻在想什么。就像红芳草上次来找我那样，苦苦也是如此，他至少在我女友面前把我的窘况都遮盖的严严实实。不过话说回来，我倒现在都还想不清楚，为何要依靠苦苦把我展示在红芳草面前。

苦苦说这是因为爱情能催生两种人:疯子和傻子。而我无疑是后一种人，如果没有朋友从旁边衬托，我脑子一热什么情况都会向她和盘托出，那这件爱情不也就吹了么。

我觉得苦苦的话是真理，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可以反驳他的理由。但是另一方面，我对红芳草却有了一种两个人并不呼吸着同一空间空气的感觉。虽然彼此能见到，但却有一层看不见的膜附着在我和她的身上。尤其是我的身上，我觉得她每次见到的都不是我，我想是两个我，同时在红芳草眼前卖力的手舞足蹈。

既然我把苦苦的话当成真理，因此我又觉得不是两个自己。只是我处的层次不同而已，红芳草看到的和她听到的我，是时间先后的我而已。换言之，我也渐渐相信，我能成为苦苦嘴里的那个我。

林结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是白天，因此能享受到我跟苦苦的轮流服务，他似乎很满意，那个女人看起来并不是他老婆，也不像是情人或者小三。苦苦很有信心拿到小费，只不过他只限制我把菜端过去，等以后的一切事宜，我只能顺着后厨的门缝往外看了。他跟林结了谈笑风生，似乎两个人已经是老相识，我除了羡慕还是羡慕，那种感觉让我忍不住想出去听听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想起苦苦之前说我出去了便没有小费拿的话，我于是又忍住了。

“你看。”苦苦拿着一张没有折痕的一百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这是送走林结了走后的一个小时以后，苦苦把钱塞给我，我放进钱包里想问苦苦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我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不会把诀窍告诉我的。从那以后，我盼着林结了能经常来消费吃饭。

林结了来的时间都是在白天，我跟苦苦一个在大堂一个在后厨忙碌着。林结了此时一个人坐在了原来经常坐的位置，我以为苦苦要去招呼他，谁知这次苦苦推了我一把，我搓了搓手出去了。

等我走得近点之后看得清楚了，他喝的是王力宏代言的矿泉水，白色透明的塑料瓶子里，水被喝了一大半，此刻他坐在直背的沙发上，手里胡乱的翻着菜谱，我在一旁没有说话。

“拿着。”林结了把矿泉水瓶子举了起来，我只好伸手接住。“你看到了没，瓶子的广告纸上是王力宏，王力宏你认识吧？”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你看我问了句废话啊，你们年轻人哪有不认识他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有点迷离，我胡思乱着，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你仔细看瓶子上的广告纸，是不是纸上的王力宏手里也拿着一瓶矿泉水。”我把瓶子举起来凑近看了看，是的，看的很清楚，他手里确实也拿着一瓶矿泉水，而且跟这个是一模一样的。

“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广告纸上王力宏手里拿的既然是同样的矿泉水，那么他拿的那个瓶子的广告纸上，肯定也是王力宏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那么，‘王力宏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这个图案，是无限层的还是有限层的？如果你能回答上来，我给你1000块小费。”

林结了的话说完了，我的手举着瓶子在半空也呆住了。他前面那些像绕口令的话我一句也没记住，我只听清楚了他最后说的1000块。前几次他来吃饭消费每次最多也就两三百块，1000块钱，等于是我半个月的工资了。

我不知道自己沉默了有多长时间，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因为林结了还在翻看着菜谱，好像在纠结自己吃点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点好了菜，然后抬头看看我：“没事，这个问题你慢慢想，这次想不起来还有下次。”

后厨苦苦正在看着大堂这边，我想他一定是在着急林结了跟我说了什么，等他说完，我拿着这瓶子回了厨房。苦苦问我林结了说了什么，我想了半天：“他问我瓶子上的王力宏到底有几个？”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想不起来刚才林结了的原话，于是就只能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跟苦苦说了。“你看瓶子。”我把瓶子递给苦苦，刚才还是一脸茫然的他，看到瓶子之后似乎就明白是什么了。

我一盘一盘的把菜给林结了端过去，脑子里并没有想这个问题，而是在不断重复着1000那个数字。我在想1000能够买什么，最重要的是能给她买点什么。这个事情让我有点难以启齿，因为工资有限，我跟红芳草结识了大半年，我还没给她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不过苦苦告诉我这没什么，因为毕竟你跟她两个人还没发生那种关系。苦苦说这个的时候，眼睛是放光芒的，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是不明白这个跟送礼物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你傻啊。”他骂了我一句。“你想你们之间既然还没有发生关系，那么从投资回报的角度去想，你又何必给她买礼物呢？”苦苦的这句话我懂，而且我不认同他这个观点，如果恋人双方都这样考虑问题的话，那爱情就太庸俗了。“那我还不如直接去发廊呢。”我嘟囔了一句，苦苦笑了，很大声，算是对我的不屑。

苦苦进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他那表情很奇怪，我看不出来小费是否拿到手里了。我本来想问他，他先说了：“小费没挣到。”我有点失落，心想苦苦这么聪明怎么这次就不行了？“我知道有几个，不过那个林结了非要说我是错的。”“那有几个？”苦苦把上班穿的外套脱了，他换上自己的衣服，看样子要出门了。

“不告诉你，今晚上你替我，我有事。”

“可今晚我跟红芳草约好了的，你……”

后来，林结了又来吃饭的时候，左手又换成了凉茶，只不过这次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是我女朋友红芳草。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想到吧台的服务生也要出来陪客人吃饭。

苦苦揪住了想要出去的我，我挣脱了他的手，径直出去了。等我刚站到林结了身边的时候，苦苦也紧紧跟着过来了，我没有看到，他脸色很难看。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有说话，红芳草先说话了。

“我之前跟你说了瞎话，我对不起你。”

“可是你之前并没说过什么啊。”

“我是没说过什么，但是我把他说过的都默认了，虽然我不知道他说过什么。”我一边说这话一边指了指苦苦。

“那你给我买的戒指这个不会是假的吧。”

“我没给你买过戒指。”

“可你明明跟我说你拿了1000小费，然后给我买的戒指。”

“我想，我想这是他给你买的。”

红芳草愣住了，她看看我，又看看苦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的，你看到了，我俩是双胞胎。”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苦苦之前说的话没错，在爱情里我就是那个傻子。可我现在已经迷糊了，我又想起来那个矿泉水瓶子，那个王力宏到底有几个呢？我想，爱情对于我就像是无限层的了。

“哥，你什么也别说了。”苦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我本来是想帮你的，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知道，苦苦说的都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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