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荚

                          皂  荚

          笔名:自由鸟    (网名:遮阳伞)

        秋日里,两棵高大的皀荚树在窗外人行道的绿化带里落户,融入到榕树银杏香樟的大家庭里。虽说与树族为伍,却特意开了单间以示对它们的尊崇。庞大的正方体台基高约四十公分,通体镶嵌着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板材,里边满满堆积的黑土一望而知营养过剩。与其它住集体宿舍的花草树木相比,大有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派。鹤立鸡群般面对着只及自己大腿的小字辈。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是从大山里来吗?如许庞然大物要从深山运出绝非易事,虬曲的绿枝一定损失了不少,树身上一个个裸露的伤口面目狰狞,大的竟有碗口粗,向路人无言地控诉着曾遭遇的暴行。不过从全局着眼,尽管伤痕累累却依然挺拔枝繁叶茂,刀斧手还算手下留情,看那绿叶深处,居然有一个鸟巢!自然已是鸟去巢空而且狼藉不忍直视,却仍牵牵绊绊在枝桠间一往情深。唉,想那遥远的大山里不知有多少鸣禽失去了自己的家园!

    站在阳台往外望去,相距不远的两蓬碧绿一南一北顶天立地如巨大的遮阳伞,张扬而且野性十足。衬着湛蓝天空很是赏心悦目。于是观赏这一道新崭崭的风景成了每日清晨或黄昏的必修课,一双眼睛收纳了与树相关的林林总总,哎,且叫它们一南一北好了。园林工人很是尽职。除了当初的基底肥上得足,还不忘时时浇水,洁白的水管如长蛇牵来绕去,对着绿化带里的深碧浅翠姹紫嫣红一通哗哗啦啦,每每的,走到高贵的单间面前,那玉液琼浆还要格外照顾一些。但是好景不长,阳台上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令人不安的信息——两柄大伞似乎稀疏起来,落叶飘飘洒洒,各自大理石台面及其脚下便是一片黄绿。“这树活不了啦。”在台面上就坐的老者摇头叹息。“是啊,祖祖辈辈哪见过这么大的树还在东搬西搬?”另一张嘴接过话茬。“树挪死人挪活,”老者捋一捋雪白的胡须,“这些老规矩现在的年轻人懂不懂?哼,成天瞎折腾。”“人家不懂?”路过的年轻人反驳,“现在的园林工程师哪一个不是大学毕业?人家不需要你们这些老古董调教。”“你!”白胡子红了脸,颤巍巍站起来欲与小青年好好理论理论,青年却已跑远了。“莫气莫气,如今这些青勾子娃娃些就是这样子,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哼,我倒要长起眼睛看,看他们怎么整!”两个老头哼哼叽叽着走远了。怎么整?好整!一辆面包车在树下停住,下来几个人一阵叽叽喳喳,有人伸脚给那树来上一记,粗壮的树干经受住了考验,除了几片黄叶,余外并不见什么损失。一行人上车,“轰”一声,车屁股上冒出一溜蓝烟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面包车又来了,几个白大褂下来,在树下忙碌起来。“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阳台上的眼睛侦察着动静,可惜一双近视眼难辨明细。待面包车离去,这才下楼踱到树下,嗬,打上吊瓶啦!明黄色的液体正顺着管子悄悄注入树干,让人想起了医院里的病人。其后输液袋每天坚守岗位。两棵树病病歪歪,叶子几乎掉光了。行人抬头仰望枯枝,留下一声叹息。冬天到了,光秃秃的树枝与阴沉沉的天空遥相呼应。寒风中行人步履匆匆,再也没有人去关注头顶往昔的葱茏与沉静。

      阳台上的眼睛闲了下来,偶尔扫一眼阴霾云空下面,便有了新发现,似乎那枯枝也萎顿了下去显得萧疏了许多。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让它们在深山终老此生不是很好么?赶什么时髦!单间里的景致实在有碍观瞻。某日面包车又来了,一行人跳下来,围着两棵树会诊,一个个面红耳赤声如洪钟。“哇,十万!身价不菲啊!”阳台上的眼睛瞪大了。皀荚树依旧苦撑苦挨,同时苦撑苦挨的还有树干上的输液袋。美景不再,阳台上消失了关切的目光。

冬去春来。某日正在阳台上吃饭,突然筷子停了下来,那是什么?隐约间似乎皀荚一北那灰黑的枯枝上出现了一点异相,只是看得不甚清晰。赶快换一副深度眼镜,果然,一星儿翠绿崛起在暗色间,哇噻!皀荚树活过来了!虽然只是一星半点,也足以点燃潜藏的希望。“快点吃饭啊,发什么呆!”,“你看,皀荚树发芽了吔!”,“是吗?它没死?”顿时筷子也放下了,扭头朝外望去。深情注眸中,两张老脸上都泛起了青春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过去,星星点点的翠绿渐渐连成了片,一茏新绿在头顶招摇,间或有鸽哨掠过,蘸着新绿飞向蓝天。秋日的好风景又回到了眼前且愈益朝气蓬勃,青枝绿叶在蓝天下横冲直撞,向上奔,向周围跑,雄赳赳气昂昂只管把浑身使不完的劲都向四周泼洒开去。生命在于运动,皀荚树亦自觉遵从这一颠扑不灭的真理,每天都给眼睛带来意外的惊喜。

然而另一棵树一南仍旧在沉睡中。继续吊瓶侍候。

      初夏时节,久违的绿伞再次在一北头上撑了开来而且愈加繁茂,密密匝匝的枝叶洒下一片浓荫。树下便有了歇息的老人和捉迷藏的孩子,有了舒心的笑脸和咯咯的笑声。而一南依然故我不见一丝起色,浅褐色的干枝桠横七竖八裸露在周边翠色欲流的蓬勃中,愈发丑陋不堪令人不忍面对。

      面包车频频光顾,输液袋千呼万唤,可树却并不作任何回应。两旁的银杏啊榕树啊猛劲地往上窜啊窜,眼看一条翡翠带中夹杂着死不溜秋的一南,心头的抑郁油然而生,真是毁了一段好风景。

      盛夏。蓝天白云下一北碧绿的大伞提前下岗,所有的绿叶都不见了只以一颗秃头示人。阳台上的眼睛充满疑惑,想起小时候巷口英国人办的育婴堂,整个院子都笼罩在老皀荚那铺天盖地的浓荫中,那气势是何等壮观。什么叫有比较才有鉴别?眼神黯淡下来。旁边的一南仍无一线生机。

      工程车开来了,停在枯焦的皀荚树下,电锯啊铁镐啊铲子啊一应家什从车上搬下来,今天来一个彻底解决。然而刹那间,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一星儿嫩绿从粗糙的枯枝裂缝中挣扎出来,战战兢兢打量着眼前一圈儿毛焦火辣的眼睛。工程车扬长而去洒下一路欢声。

    逃过一劫的一南享受了高干待遇,不仅有专人侍候仔细观察详细记录,伙食也开得精细,吊瓶里的颜色随着日子的推移深浅不一。但是那芽儿实在娇嫩得紧,眼见得隔壁的一北秃头上又一次生机勃勃,相形之下它的两片小叶子不得不自惭形秽。

    又是秋风乍起落叶轻飏。年终盘点下来,一北比一南整整高出了一个头。一片片黝黑扁长的皀荚从树上掉下来,砸在灰色的花岗石路面上,揣进了过路农妇的口袋。

    于是某人受到启发,一大早便在树下安营扎寨。此番显然有备而来——长长的竹竿顶端绑定一把镰刀,高昂的花白脑袋恨不得倒栽下去,外加双臂高举却仍不得要领——距离高高在上的皀荚的丛林起码还有两根竹竿的差距。持竿者不死心,仰头举手踮脚恨不得将身子无限延伸。捣鼓了好半天,终是一无所获悻悻离去,走出不远再回头,不甘心的双眼里牵挂满满。

    阳台上的眼睛享受了一台独幕哑剧。

      还是一南好。除了两三片叶子再无挂碍,脆弱的生命实在当不起人的算计。

      一年又一年,一北越来越伟岸如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耸立在绿化带中傲视群雄,在自己的新家过得颇为滋润。而矮了一长截的一南终于收获了一半生命,另一半已彻底死亡,一棵树上阴阳两界壁垒分明。没关系,只要假以时日,它一定也会恢复往日雄风。注视着枝杈间悬挂的新月,眼里便涂抹出婀娜的媚景来。

    然而时不我待!是一个春天的下午,阳台上的眼睛习惯性横向扫描,竟未搜索到司空见惯的风景。怎么回事?疾步奔向楼下,单间只剩下两个大坑及扎向泥土深处的根须,粗细不一长短有别,被锄头铲子将它们悉数腰斩。不仅两棵皀荚无影无踪,绿化带里其它花草树木集体消失。

    哪里是它们的新家?一北的伟岸还能装饰另外的眼睛么?好容易才闯过鬼门关的一南此行吉凶如何?

      时至今日,一想起两棵皀荚,落寞便浮上眼睛。

                                       

                            2017-8-21-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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