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转过医院的一道道长廊。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墙。灯光映在墙上,又反射进我眼中满目的白,恰如此刻一片空白的心。我是周五回家后才从父亲那里得知,祖父突发脑溢血,送去医院动了手术。原本因周末家庭聚餐而期待激动的心,霎时被冷水浇得通透,竟止不住地发抖。
终于见到他!终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他的情况不似我预想的那般糟糕,真好!真好!
病床上的祖父,虽一身薄旧的病号服、虽头缠层层白纱、虽插着针管的手青筋狰狞、虽尚下不了床。所幸他的精神尚佳!
祖父略有些艰难地抬眼望我,半责半宠道:“小孩子过来做什么?快叫你父亲领你回去做功课,我这儿没事。”却是努力撑开嘴角,稍展笑颜,脸上沟壑便又凹下去几分。见他仍如平日里一般笑面对我,我却禁不住胸腔里涌上的阵阵酸意。
笑翁、笑翁,此刻你怎的还在笑?
记忆中的祖父从来便是个爱笑的人。好事坏事都要笑笑,祖母说他是傻。因这笑,他身边总聚着一群朋友,岁月流逝便成了老友。老年人身体多不好,每每需要一些中药材泡茶来喝,便总托付与他。仗着身体最好,祖父麻利地坐车跑遍大街小巷,甚者有几次,我打电话去问他在哪儿,何时回家,人竟已出了上海。
他总要在外耗上一整天。凌晨出去,晚饭时分才摸黑回来。身上的汗已被夜风吹干,祖父却连晚饭也顾不上吃,提着大包小包就又要向外去。祖母又说他傻,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吃完饭再去送也不晚,再不然打个电话让他们自己来取。祖父说不行。被喊去帮忙提东西的我,看着在夜色里弯了腰背却走得比我还快的他;看着在老友门口笑得一脸真诚,一脸满足的他。
笑翁、笑翁,此刻的你教会了我“友”字的真谛。
与爱笑温和的祖父比起来,祖母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强势女人。从小便见她爱挖苦祖父,近年来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也成了她愈发暴躁脾气的导火索。只一点小事便会使她情绪激动,动辄对祖父抱怨不休,继而破口大骂。有时候连原本想体谅祖母的我也听不下去了,可祖父却仍是那一副模样。静静地听着、劝着,面对她的面孔总是扬着温和的笑。
笑翁、笑翁,此刻的你教会了我包容的深意。
病床上的祖父仍笑着同父亲说着话,不时提到我,怪他为何把自己的事告诉此刻正学业紧张的小孙女。悬在上方的药水正通过那根细细的管子流进他年迈的身体里,接替从前年轻的血液。由于做了开颅手术,两鬓原本的雪白也不见踪影。
灯光是白的、墙是白的、病床是白的、纱布也是白的。可在这一片白色的空间里,唯独他的笑满怀温情。笑翁、笑翁,无论何时你的笑颜,永远是对我们最无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