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叔是我的邻居。以前我住在一幢楼的一楼,郭叔的女儿家在这幢楼的三楼,他当时住在女儿家,帮女儿带孩子。他是一位退休的老干部,形容清矍,感觉很有涵养。他有俩女儿,一在本地,一在外地。我家楼上是他大女儿。他一段时间在外地,一段时间在本地。他老两口在本地也有自己的房子,但空着,没住。 当时,我家的一楼较低矮,家中陈设、行动尽被窗外上上下下的邻居们收于眼底,我也成了大家眼里的“熟人”。有一段时间,我忙着学游泳,并痴迷其中,一有时间便去,那段时间,几乎每天在游泳池中扑腾。炎热的夏天,看着别人在清爽的水波中穿来渡去,好生艳羡。可我总是学不会,只是靠着游泳池的边缘练蹩气,做尝试。每天午休一过,我就赶往泳池,下午天黑了,别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才从游泳池里爬出了,瑟瑟抖抖地骑着电动车回家。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个游泳的好去处。在戈壁滩里有几个好大的湖,一个挨一个,湖水清澈,加上蓝天白云,真是一个游泳的好去处。前面的游泳池和此湖相比,真小巫与大巫,于是我转移了阵地。可惜我还没学会游泳。我虚心向别人请教,朋友耐心教我,我查看好多视频,进步是有,但还是不会。在辽阔的戈壁滩里,在清澈的湖水中,抬头蓝天白云,在湖里游泳真是一件美事,所以我非常急切地想学会游泳。
一日傍晚,游泳归来,在楼门口撞见郭叔。他说:“忙着干啥哩?"我说:"刚游泳回来。”他说:"游泳?"我说:"嗯!"他说:“在哪游?”我说在某处。他说:“咋去的?”我说:“骑电动车。”他说:"明天能不能把我也带上。"我说:“行。" 第二天,我便叫上了郭叔。到游泳的地方,才发现郭叔是游泳高手!我们一般都是蛙泳,蛙泳你得不停蹬脚,头在水里进进出出得不停换气,总搞得人气喘吁吁!郭叔游泳则不同。他的头一直在水面之上,胳膊随意拨动,腿不见摆动,身体就能在水里徐徐而进。他气定神闲,总若无其事地眨着头,东瞅瞅,西瞧瞧。我非常羡慕郭叔的游泳方式,觉得他那种方式才属游泳的上乘境界。你看,这种方式既可在水里漂游,又可仰观天象。夏日戈壁,辽阔壮美,这样,你既可游泳,又可享受那种自在,辽阔。而蛙泳则不能。我想我目前正学蛙泳,等蛙泳学会了再学郭叔这种方式。
我的蛙泳是郭叔教会的。
我学游泳已很长时间了,学得很热切,也很用功,但一直进步不大。最多游四五米远。郭叔去的第一天,他给我略加指点,我与游泳之间的隔阂便涣然冰释。我就像一件零部件没按装合适的机器被郭叔略加修理,一下灵活顺当了。郭叔语言简练,三言两语便能切中肯絮,且比喻形象,我很快便得要领,稍作尝试,便找见窍门,遂如笼中之鸟,挤出夹缝,飞入天空。我对郭叔敬佩极了。那天我非常惬意,掌握了动作要领之后,我竟能从湖这头游到那头。游至对岸,出水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那是一个愉快的夏天,每天下午我一有时间就约郭叔去游泳。我们到湖边,脱了衣服,四处望望,坐下,脚伸进水里,捞些水往身摸。下水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得做点心里准备。但也有些厉害人,他们下水先是脱了衣服,在岸边伸伸胳膊踢踢腿,然后一个蜢子就扎进水里。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水中削起两道水纹,一下没入水中,再看,已到湖心。我看着很过瘾,心突突地,跃跃欲试。郭叔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你不要学他们的样子!然后他给我讲了原因。核心是热胀冷缩,大意是游泳前,先往身上拍些凉水,让身体慢慢适应水的温度然后下水,骤然入水,容易出问题。我点头称道。郭叔在时,我不作扎蜢子的念头。后来,在我游泳技术熟练后,终于没抵挡住诱惑,扎过几个蜢子,但都不成功。感觉自已像条横肉,拍在水里,溅起浪花一片,惶乱出水,头上水波淋漓,一抹脸,发现泳镜不见了,泳帽也不知冲飞于何处!当然,这是在郭叔不在时。后来,年龄渐长,郭叔的话更清晰地在耳边响起,于是彻底罢了扎蜢子的念头。
那年入秋之后,一天,郭叔敲门进来,他说他们去了趟外地,来时带了点小特产送我一些,并说感谢我夏天带他游泳。我则连忙说,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是你教会了我游泳!之后郭叔就去外地他小女儿那里了。一年后我卖掉了房子,在原来住的小区旁边楼盘买了套新的。之后我在外四处租房漂泊了两年,之后又装修新房,生了二胎,几年间忙得焦头烂额。其间,也见过几次郭叔,见过他骑一辆老式自行车去公园锻练身体,见过他在老年人唱歌的队伍里拉手风琴伴奏。我在新房子里住安稳后,一天在新小区院子里,碰见郭叔一家。郭叔说他也在这个小区买了套房!说他们老两口年龄大了,上下楼不方便,就在这小区买了套电梯房,说来就是我家楼对面一栋,正装修。这样,我们又从老邻居变成新邻居了。
我们见面的次数又多起来。每次在小区碰见,总要聊一阵子,尤其他老伴更是热情。他们的小外孙,记得在以前小区时,我们打篮球时,他屁颠屁颠抱球过来,使出吃奶劲球也扔不到篮板上,几年不见,已上了高中,个子比他爹还高半个头!
可是,郭叔搬进新小区后不到两年,突然得了脑溢血。他老伴说,有天晚上上厕所,突然跌了过去,幸亏发现及时。郭叔抢救过来后,做了半年的理疗,理疗之后,他就能自己推着轮椅车行走了。我看他就行动有些不便,眼睛有点不合适,说话有些吃力,其他还可以。郭叔得了脑溢血之后,我倒是经常能看见他。他几乎天天都要出来锻炼的,刚开始的几年,他精神很好,我在小区碰见都要打招呼的,他也热情应承。冬天里他有时坐在楼下小区里小道边晒太阳,我闲了,会过去和他聊一阵,但显然,他说话很吃力,和我说句话似乎要费很大的劲儿。但随时光的流逝,他身上的灰尘似乎渐渐厚了,肩背也似乎因为长期弓腰扶轮椅车而驼了,他也不再抬头,我从他身边走过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他。但我能感觉到一种生命的沉默与倔强。
几年间我游泳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自从我学会游泳之后对游泳的热情却淡了,多是带孩子去。有时想去游泳,但总觉得没有空闲的时间。 平时,总忙得没时间睡懒觉,一闲下来想好好睡个懒觉,却又睡不着。一天,实在是累,下午正好休息,沉沉的瞌睡像巨浪涌来,把人淹没过去,一觉醒来,恍然不知所在,定睛一看,四壁苍白,伸手凝视自己的手臂,竟是那么奇怪而陌生。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自己像从时空的隧道一下沉沉跌落于此。我从床上起来,来到窗前,看窗外天空晦暗,阴云低沉,再低头,看见郭叔。天空斜风飒飒,风雨正作,小区院子只见郭叔一人,他弓着腰,推着轮椅车,蹬着脚,迎着斜风从小区院子的小道上走过......
我伫在窗前,望着郭叔,他虽一瘸一拐,但力量强劲,那种强劲的力量源源不断向我传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