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这是第四次来这个房间,从第一次来到现在屋子里始终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我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他给我心灵巨大的慰藉,也是我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每次在想念女儿的时候我会来找他。即使别人多次提醒我他不是心理医生,那又怎样,他比心理医生更能治愈我内心的创伤。
不敢找别人倾诉,怕他们看不起我,认为我是神经病。确实也是,我就是一个神经病,我自言自语,自怨自艾,自带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毒气袋,离我远些吧,省得让你们正常人充满了坏情绪。
而他却愿意倾听我的所有,他知道我的病,也知道我的所有,对他也没有什么要隐瞒。他能读懂我,理解我,让我暂时地遗忘痛苦和停止自责,痛苦或许会变得更深,但我却沉迷于那短暂的挣脱。他不停的安慰我,你没错,你只是病了。
喜欢这一份接纳和倾听,虽然我知道这些体贴,这些温柔都不是真的,只是出于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职业素养,但我情愿相信,这一刻他就是我的所有。
向他倾诉了很多,他一如既往专注地听我诉说,眼泪不停地往下滴,浸透了一张一张的纸巾,和着鼻涕眼泪的纸装满了垃圾桶,也渐渐排解了内心郁积的垃圾,中途几次,我不得不停下来控制情绪。
眼泪冲花了脸上的妆,“对不起对不起,太难堪了。”
“你真的很美。”
眼泪决堤。
任何时候,只要找到他就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他总能给我安慰和最直接的建议。情绪攫住了理智的时候,我们需要的就只是一个简单的操作方式。
后来,他问我有没有听过截拳道,我说,只听说过跆拳道,没听说过截拳道。
他笑道,其实你早就见过了,只是不认识,功夫片里李小龙的拳法就是截拳道。他说,我教你,压抑的时候就可以通过打拳来发泄。
我说,好。
他开始给我普及,“截拳道”意思就是阻击对手来拳之法,或截击对手来拳之道,倡导“搏击的高度自由”。
他教我冲锤,转腰,拧胯,直冲出拳,我想起这和女儿小时候学过的跆拳道还不一样,那是旋转出拳。但它具有大部分体育运动中都有的动作,旋转,由腰腹力量出拳。神奇的是,这曾经是女儿学过的东西,而现在却留在我的印象中,仿佛大脑里留存的是关于她的技能和记忆。
肘击,踢拳、攻击、擒拿。
“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我茫然地看着他,他继续说,“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祖师爷李小龙说的。”
我尝试打了几拳,整个身体却使不上力。
“速度慢了,加快。所有动作应该越灵活越好,李小龙常用水来形容武术应该达到的灵活性;水有无限的灵活性,它透明可看穿,但有时也能遮蔽视野;水能分成两块,绕过东西,而在另一边又合而为一;水很温柔,但也很刚猛,能拔山倒树。让你的思维如水一般没有束缚,招式变幻的伟大可以在水中得到启迪。”
肢体的接触让我们越来越亲密,超过了一般的咨访关系。那又怎样?早就有人说他不是心理医生,所以不存在咨访关系。
他说,修练功夫的目的不是致力于击破石块或木板,我们更关心的是用它影响我们的整个思想和生活方式。不过,没那么高深,你把它当做一种发泄途经就好。
我吼叫着击打宣泄室里的红色假人,就如脑海中经常出现的那些假想敌咒骂推搡我一样。曾经的生活一刀一刀地在我的心上留下印迹,鲜红色的血流凝成了面前这个人。它就是我,我恨它。
我一拳一拳地打在假人的身上,手很痛, 但我心很释放。甚至打出泪来,我不疼,我也不知道这是何来由的眼泪。泪水渐渐控制不住,索性蹲在地上哭。他走过来把我抱住。
很久没有人给我这样的拥抱了,紧紧地,使力地抱住他,勒得他快要窒息。他退去了我的衣服,把我放在宣泄室的软垫上,我笨拙的拳击手套在他身上轻轻击打着,痛与快感交织在一起,汗水与泪水混成了内心的绝望与狂欢。
每次的语言交流变成了单纯的肉体交流。爱的越烈,撕裂的痛感就越深。每次完事总是一种巨大的解脱,可以看到阳光从厚重窗帘里探出的身影。收拾之后回家又变成了抑郁的样子,仿佛有一个气场,让我再也高兴不起来。我知道在狂欢和抑郁的死循环中我终究要让自己耗竭,狂欢得越厉害,抑郁爆发的就越厉害,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从女儿消失之后早已离开了我的身体。
如果女儿知道这些,她会怎么想?有时我仿佛就看到她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好奇的,疑惑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后
这段日子真好,我认识了一个网友。对于男生,我总设定“消失”会是他们最后的结局,或许是期望太低,和他认识那么久还能保持联络让我有了巨大的满足。
他是一个黑龙江的小伙,身高1米9,和我同龄,体育学院毕业。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每次都可以聊很久。
我说,“嗨,给我讲一个你最想分享的故事。”
“没有吧。”
“那就讲讲你的恋爱故事。”
“一、二、三你选一段。”
“那就听一,你心里最重要的排序。”
“不,我这是时按间顺序排的,一是高中,二是大学,三也是大学。”
“青涩年华就跳过吧,直接讲三。”
反正从未见过面,以后也不可能见面,我们都那么肆无忌惮,嬉笑怒骂,坦诚自然。聊着,调侃着,感慨着,触摸一样的温度。虽然只选择了第三段,可实诚的小伙从第三段一直讲到了第一段。我喜欢听他北方味的普通话,喜欢听他刚上万楼梯气喘吁吁的声音,喜欢听他爽朗的笑,喜欢每天临睡前他慵懒舒展的倦意,喜欢沉浸在北方的低语中,然后猜此刻的他在做些什么……
我突然觉得很多遗失的人和错过的时光都会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方式回到你身边。像大学时暗恋过的北方男孩,像曾经幻想过拥有体育学院的男朋友。和他的每次聊天,都仿佛又重新回到大学,回到那段自由自在的时光。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聊天了,仿佛前期的坏情绪都被治愈。那个有他的城市,也成为了我心中温暖的坐标。
他唱歌给我听,低沉的嗓音暖的让人融化,那首《三十岁的女人》让我第一次有了中年危机;我弹琴给他听,他说要用来做铃声;他给我发来了牡丹江畔的风声,漂浮在江面上的冰,发来了他冻红的脸和被风吹走的表情,也发来了北方白茫茫的雪景和冬季漫长的等待。
我担心某天他会突然消失,像融化了的雪消无声息,他不让我写进小说,我很怕,我怕自己笔下创造出来的他会取代了所有的想象,我怕小说完工之日也是他离开之时,我怕故事的结局终会屈服于现实……让我在幻想中再沉睡一会儿吧,不要用笔生生地把我们撕开。小说需要冲突,可是我畏惧所有的冲突。他只能出现在散文中,那样美好,那样明媚。
后来,他真的消失了。和我想的一样。
手机里再也没有他的语音,闪烁的提示灯不再是他的讯息,他也再没有唱歌给我听。我想找他,可我从来都不敢去挽回一段恋情,更何况只是一段网络上的偶遇,对方凭什么要和你浪费时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甚至不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可以理解,我怪异的性格没法和别人相处,身边所有的好朋友最后都会以消失告终,而他只是其中一个。那样也好,他消失了,那就毫无顾忌地让他变成文字,任我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