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远游开始前那种兴奋激烈的心情。在你将要远行的时候,前方的一切都充满了可能性。就像云南的丽江在没去过的人脑海中总是跟艳遇联系在一起。黄色木质的墙壁和屋檐成串的红灯笼,在即将到达的旅人的脑海中蒙上了一层香艳朦胧的色彩。至于到了丽江情况是否真是这样,没有人太在乎。至少我去过了,由此也可以成为别人的幻想中的一个部分。旅行似乎仅仅关乎于比较,比较的两极一个是目的地,再一个就即将被抛到身后的家园,幻想就在这两极的相互角力中诞生、成熟,直到目的地变成冷硬的石头展现在旅者的面前,幻想才能结束。不管是谁,对于家园的态度不外乎两类,一是彻底的唾弃——这是美国公路片和西部片共同的主题,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发;二是对家园保持着一种矛盾的态度,像《木麻黄树》里的哈姆林太太,一边怀念英国,一边又对回国后可能面临的窘境心怀畏惧——这很可能也是毛姆自己的心态。托尔金这个大宅人在归家的态度上倒是独树一帜——旅行从一开始的激动变成了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远方的家园成为了精神最后的港湾,给人以无穷的勇气和力量。好在我们在希腊待得并不算太长,还没等到旅程变成任务就踏上了归家的路途。题外说一句,我讨厌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如果时间和经济都允许,我宁愿安排得悠闲一些,这样也能够显著地延后旅行变成责任的可悲过程。
最先让我怀念起家乡的,是我的舌头。经历了十天希腊菜肴浓郁风味的集中轰炸,我的舌头在鼻子才刚接到希腊饭馆的信号的时候就立刻变得寡淡无味。我不由得觉得有点儿心酸——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重口味”者,如果那个时候到希腊,一定是吃得不亦乐乎。可惜后来口味竟慢慢转变,越来越喜欢香料少少能够保留食材原味的菜肴。幸好在克里特,宾馆背后小巷里一家小到可怜的意大利餐馆拯救了我们的味觉。第一天去的时候,老板娘兼厨师兼服务员告诉我们今天只有纯番茄的意面了。这可真是歪打正着。对着一盘子金红色的意面,我连奶酪都没让放,上面只点缀了两篇鲜嫩的薄荷叶子——好吃到流泪。这里也成了我们后来几天经常光顾的地方。简单的意面,配上提拉米苏和一小杯餐后甜酒,就算小餐馆看不到克里特海边的日落,也已经足够得美妙。我突然才意识到,在我的意识深处,我开始想家了。
回到雅典,简单地休整了两天,悠闲地逛逛街,我们踏上了返程的旅途。没有了来时的兴奋,只有畅游后的带着满足感的疲惫。从雅典到多哈,5个小时,竟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连飞机上发放的餐点是什么都已经全然忘记。在多哈等待转机,我们也已经没有气力去观察穿着一袭白袍的风流倜傥的年轻人。只是在免税店买了一些伴手礼——特别是给两个妈妈的面霜,然后就安安静静坐进了餐厅。H吃得是咖喱牛肉饭,我的是麦当劳——说起来,肯德基和麦当劳这样的垃圾快餐已经是第二次拯救我于水火之中了。第一次是在兰州,也是和H,吃孜然吃到想吐,从张掖回到兰州的第一顿就是肯德基的奥尔良鸡翅和薯条。不过多哈当地的鹰嘴豆泥还是别有一番风味。作为一个国际化的大机场,多哈机场的餐饮无疑是合格了。从多哈回上海,我沉沉睡去,只依稀记得回程的飞机略微颠簸,其他是没什么印象了。就连希腊的美景和雄厚的历史都没有在梦境中重现,倒是记得当时嘴边浮现着一种味道——糖醋排骨。
回国已经半年,希腊拍回来的照片有一部分已经挂上了照片墙,大部分存在电脑里,不时被我看一看。幻想是个奇怪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记忆不慎分明,然而却在这半年之间一点点地丰满起来。很多微小的细节,很多绚丽的色彩慢慢被填补到本来模糊的印象之中。而希腊那股子辛辣的香料气息倒慢慢变淡了。盯着挂在墙上的照片——黄昏下的波塞冬神庙,我的幻想又开始飞旋——平静的大海,孤独的帆船,远方海天交界处黑色的云丝,偶尔一只飞鸟掠过坚硬的神庙。爱琴海温润的风吹动悬崖上的枯草,我们站在神庙前,面前是高耸的悬崖和金色的大海。我们静静地看着太阳逐渐落下……H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嗯……九寨沟,甘肃,希腊,缅甸,柬埔寨……墙上还有那么多空间啊……要抓紧时间把它挂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