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玲珑居”里,住着一位女居士。她面容和蔼,眉目清俊。遇到熟人,她也问候;看人却不笑也不恼,目光里总带着点清远飘渺的、俯瞰世人的怜悯感。只有面对天真的孩子,她才会露出慈母般的微笑来;与孩子说话,她也总是蹲下身子,与他们等高,细细聆听那些全无文法的“胡言乱语”。她对人说自己四十有五,但看上去不过三十七八岁的模样,常年梳一个道姑头,穿灰色或是米白色的宽松长袍,也看不出身材来。
进过“玲珑居”的人都说,院子里无论冬夏,都是很凉爽的感觉。那时候还没有普及空调,但是这里却似开了空调一般,四季如春。中间一条小道从院门直通向正堂屋,两边则种着各种不知名的药草。
她常年一个人居住在偌大的一片房子里,没有亲人,没有佣人,没有朋友。她虽对世人眼含怜悯,世人却觉得她甚是可怜。在我等俗人的眼中,儿孙满堂才是最大的幸福;像这样孤苦无依的单身女人,除了值得同情,还让人心生轻视。
但村里的人,都对她存了一丝敬畏。只因她会治病,而且似乎没有她治不了的病。更神奇的是,她治病的方法不拘泥于形式,似乎是集中医、巫术、心理学于一体。她家里的正堂屋就是她的药堂,经常有前来求医的人在里面坐着,她先给病人号脉,再看舌头和眼睛,最后起身进到旁边的内室,出来带着一包草药。放草药的内室是“凡人止步”的,从来没人进去过。有时她也不看症,只盯着人的眼睛看,那黑黝黝的眼眸,清澈透亮却深不见底,不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人该有的。直看到病人心里发毛,避开与她对视,她才低头沉思一会儿,然后说话。这时的治疗方法就有点巫术的意思了,她说“你回家路上别说话,遇到谁都别说话,一直走回家去睡一觉就好了”,又或者“出门口数四十九下,右手边有紫色的花,采回去煮水洗澡就好了”。
我小时候有一次发烧,挂水都退不下去,我妈求到了她面前。对于孩子,她一向是喜爱的,竟亲自来家里给我看诊。她先是给我号脉,然后又扒拉眼皮看了看,微笑着说“没什么大碍”,让我妈寻了玉米须来煮水给我喝。在等待的时候,竟跟我聊起天来。我那时是很害羞的,家里舅舅来了都不开口叫人,却对她的问话不自觉的开口回答。无非是问些“今年几岁”,“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小动物”之类的。她问我“喜欢吃糖吗”,这个问题问了两遍,还哄着我说等我病好了可以去找她,她那里有糖,每天可以给我一颗。等我喝了两大碗玉米须水之后,她起身告辞,临走,没要诊金,跟我妈要了挂在我床头的一个干葫芦。那里边,有我存了好久的糖!
这应该不算是巫术,应该是心理学吧?但在那时,我觉得她就是仙女或者巫婆之类的,能掐会算,才发现了连我妈都不知道的秘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能半夜偷偷吃糖,喝了两天玉米须水,烧就退下去了。我妈逢人便说她“真神”!
但我对她到底是心生了畏惧,没敢去要回我的糖,便也失去了跟她深交的机会。
大约是那年的冬日里,有个当婆婆的得了癌症,乳腺癌晚期。这在我们村是史无前例的病,人们不明白为啥平时挺强悍一个人,说得癌症就得癌症了。医院当时已经表示无能为力了,让回家准备后事。那婆婆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就坐在家里大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疼得直哼哼,嘴里却还是骂骂咧咧的,跟儿媳妇吵架;儿媳妇又找儿子撒气,儿子就把女儿叫过来伺候,表示“这样的妈没法管了”;女儿也有家累,女婿气不过,追过来把俩孩子一扔,走了。一家子天天吵闹,搅得四邻不得安生。
有人出主意说让女居士给看看。
医院都治不了的病,居士能给看好喽?
一家人虽然怀疑,但还是把那婆婆抬到了“玲珑居”。居士从来不拒病人,自然开了门让进了堂屋,把了脉,看了眼睛和舌头,然后说让其他人都出去。也不知道女居士到底怎么治的,总之那婆婆是微笑着从“玲珑居”出来,回家安安静静呆了三天后就去世了。
死亡本是必然的事情,然而却遇到不讲理的。她家的儿女把尸体抬到“玲珑居”一通大闹,能打能砸的都敲了个稀巴烂。女居士不拦也不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好像跟她无关似的。待到村里的长辈闻讯赶来时,居里已不成样子。最后的劝解结果,是老太太的儿女要求用“玲珑居”赔偿,女居士居然也答应了。有村人为其抱不平,她却淡然道:“身外之物而已,只是可惜了那些药草。”收拾了个包袱,背着走了,从此杳无音信。村人得以乘乱进入内室,只见三面墙的小格子,满满的都是草药,被那家人贱卖给了城里药铺。据药铺的人讲,好多都是罕见的药材。
后来村人再也没见过女居士,生了病也只能去城里医院看,都说“贵死了,看不起”。那户人家,卖了原来的房子,搬进玲珑居里,倒也发了一笔小财。几年后姐弟俩闹翻,姐姐闹到我们村来吵架,说漏了嘴,说当时弟弟就是看上“玲珑居”才害死那婆婆的。但时隔多年,又无凭无据,最后不了了之。我后来出去上大学,回家时听我妈说,那家的媳妇跟儿子闹离婚,卷了所有钱款跑了,儿子一气之下卧床不起。这让我心中顿觉畅快,仿佛帮女居士出了一口气似的。
我本以为,今生与她无缘再见。十年后,却在车站与她又有一面之缘。那年我刚入而立,与世人世事多有冲突,心中郁闷,面上自是有了愁苦之色。而她看上去居然没多大变化,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停止了一般,只有岁月的沉淀,不见容颜的改变。我很激动得叫她,语无伦次的介绍自己,她居然还记得我。
她道:“你本有慧根,世间浊物蚀不了你。我只怕你自己蒙了自己的心。”
一句话,我竟觉心中苦闷去了大半。
后来有个同样道姑打扮的女子来招呼她离去,称她“随喜”,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她介绍我说是故人,那道姑也只淡淡点了点头示意,然后便与她一起翩然而去。我愣在当时,仿若梦一场。
这样一个清新的女子,遗世而独立,随缘,随心,随喜,其心非我等凡人可猜测,其命格也早已超脱于轮回之外。后来听多位法师讲课,我才明白,难怪她经年不见变化,原来她对自身情绪,即“气”的控制,已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深处世境界。
而我等草民俗妇,又能有几个能懂得这般道理的呢?是以我们摆脱不了“贪嗔痴恨”,任何事都能气得我们七窍生烟,让我们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体内的“气”乱了,循环成了一团糟,心肝脾肺肾都被乱气所伤,这幅皮囊又如何逃得过病魔缠身?若我等此生,能修得其一分悟性,也足以安享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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