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的流水》

现在,请你用心听,不要允许你的心追随其他事物而迷失。想像这种感觉──当你独自地坐在山上或森林的某个地方,坐在这里,当下,有什么呢?只有身和心这两样东西,如此而已。现在这个坐在这里的外壳里所含藏的一切叫做「身」。而在每一刻中觉知和思考的则是「心」。

这两样东西也叫做「名」和「色」。当眼睛见到形体时,那个形体叫做「色」,而那时的觉知叫做「名」。它们总称为「名」和「色」,简单地说就是身和心。

要增长三摩地,并不必要去压抑心。有些人试图以静静地坐著,完全不让任何事物干扰他们,来得到平静,但是,这就如死了一般。

修习「三摩地」是为了增长智慧和理解。

「三摩地」是坚固的心──心一境性。它专住在那一境上呢?它专住在平衡的一境上,那就是它的境。但人们试图以安静他们的心来修习禅坐。他们说:「我试图禅坐,可是我的心连一分钟都无法静下来;一下子飞到这儿,一下子又飞到其他地方去......,我怎样才能使它停止下来呢?」你不必去停止它,重点也并不在这里。有移动的地方就是理解生起的地方。有些人抱怨说:「它跑掉了,我把它拉回来;它又跑掉,我就再一次把它拉回来......」因此它们就坐在那儿拉来拉去。

他们以为自己的心在到处乱跑,实际上,它只是看起来好像在四处乱跑。举个例子,看看这间讲堂......,你会说:「噢,好大啊!」事实上它根本不算大。它看起来是大或小,都是凭著你对它的感觉。实际上,这间讲堂的大小只是它的大小,非大也非小,但人们总是跟随他们的感觉跑。

以打坐来寻找平静......,你必须了解平静是什么。如果你不了解,就无法寻获它。

例如:你带枝非常昂贵的笔到寺院来,而在你来这儿的途中,你将笔摆在前面的口袋,但你拿出来后,却将它放在后面的口袋罢!现在,当你伸进前面的口袋时......笔不在那儿了!

你吓了一跳。你会吓一跳是因为你的误解,你没见倒事情的真相,所以结果是苦。不论站、行、来和去,就是不能停止对遗失笔而产生的苦恼。你错误的理解因而造成你受苦。理解错误会造成苦......「真是太可惜了!我几天前才买了那枝笔,现在遗失了。」

但后来你想起:「噢,当然啦!我去洗澡的时候,将笔放在后面的口袋了。」当你一记起这事时,即使还没看到笔,便已经觉得好多了。你了解吗?你快乐了,也可以停止对你的笔的耽忧。

你的心一直在欺骗你,而忧虑来自你的无知。现在,看到笔,疑惑也就消失了,忧虑也平息了下了。

这种平静来自于看见问题的起因──「苦的起因(samudaya,集谛)」;在你记忆中,笔就在你后面的口袋,那一刹那,就有了「苦的息灭(nirodha,灭谛)」。

所以,你必须思惟,为的是要找到平静。一般人通常以为平静就是指单单地使心平静下来,而不是使烦恼也一起平静下来。烦恼只是暂时地被压抑著而已,如同被一块石头压著的小草,三、四天之后,你将小草上的石头移开,不就之后,它就会再长回来。

小草并没有真的死去,它只是被压制住而已。这跟禅坐时一样:心是平静的,然而,烦恼并没有真的平定下来。因此,「三摩地」并不是很确定的。要找到真正的平静,就必须增长智慧。

三摩地是一种平静,就如石头压著小草般......,几天之后,将石头移开,小草就会再长回来,这只是一种暂时的平静。智慧的平静就好像将石头放下后,就不去移开它,而让它在原处。小草不可能再长回来时,这才是真正的平静──烦恼的平息,来自于智慧的稳定平静。

我们说「智慧(般若,pan~n~A」和「三摩地」是分开来的东西。但是,本质上,它们是同一的,相同的。

智慧是三摩地活动的作用,三摩地是智慧不动的相貌,它们从同一个地方生起,可是有不同的趋向、不同的功用。

就如同此处这棵芒果树一样,小的芒果会愈长愈大,直到成熟;虽然它们同是一个芒果,但却有不同的情况。小芒果,大芒果和熟透的芒果都是同一颗芒果,只是它的状况改变而已。在佛法的修行里,有一种情况称做「三摩地」,而稍后的情况称做「般若」。

但是,实际上,「尸罗(s{la,戒)」、「三摩地(定)」和「般若(慧)」都是一样,就如芒果一般。

任何情况下,在我们的修行中,不论你是从什么样的角度来说,都必须从心开始。你知道这颗心是什么吗?心是什么样子?它是什么?它在那里?没有人知晓。我们只知道我们想去这里或那里,想要这个,想要那个,我们觉得好或不好......,可是心本身似乎不可能知道。

心是什么?心没有任何形相。那个领受善和恶的法尘的,我们称做「心」。

在我们的修行中,并没有必要谈「奢摩他」或「婆奢那」只要称它做佛法的修习就够了,然后从你的心著手。

什么是心?心就是那个领受和觉知法尘的。有些法尘有喜欢的反应,有些法尘的反应则会是不喜欢的。那个接受法尘的人带领我们进入快乐、痛苦、对与错之中。可是它没有任何形相。我们认为它是我,但它实在只是「名」而已。

「善」有任何形相吗?「恶」呢?「乐」与「苦」有任何形相吗?

这些都是「名法」,不能拿来跟物质的东西比较,它们是没有形相的......可是我们知道它们存在。

因此,我们说:要由平定心来开始修行。将觉醒放在心中,如果心是觉醒的话,它将安住于平静之中,有些人不去觉醒,而只想要平静──一种空白,所以他们永远学不到任何东西。

如果没有长,就不会有短;如果没有对,就不会有错。现代人一直在学息,寻求善和恶,但他们对超越善和恶之外的,却一无所知。他们知道的只是善和恶:「我只要取善的。关于恶的,我都不想知道,我何必呢?」假如你只取善的,在短时间内,它会再犯错。

训练心的正确方法,是使心光明、增长智慧。别认为只是静静地坐著就是训练心,那就有如石头压住草一般。

坐有三摩地、行有三摩地、住有三摩地、卧也有三摩地,这些都是修行。

有些人抱怨说:「我无法禅坐,因为我太烦躁了,我只要一坐下来,就想这想那......,我办不到。我的恶业太重了,应该先消完我的恶业后,再回来禅坐。」没问题,去试试看,去试图消完你的恶业......。

这是一般人的想法。他们为何这么认为呢?这些所谓障碍的东西,是我们所必须研究的。只要我们一坐下来,心就立即向外跑。我们也去追随它,试图将它带回来,再做审察......,然而,它又跑走了;这才是你们应该学习的。

绝大多数人都拒绝从自然中去学习......,就如同一位拒绝作功课的顽皮学生。他们不希望看到心的变迁,这样你怎能增长智慧呢?你必须和变迁同住。

当我们知道心就是如此──不断地变迁,一旦认识这是它的本性,我们就会明了。

我们必须知道哪时候心在想善和哪时候在想恶,它一直在变迁,我们必须认识这些事情。假如我们了解这点,那么,即使我们在想的时后,一样能安住于平静中。

譬如说:假设你家有只小宠物──猴子。猴子无法长时间静止不动,它们喜欢到处乱跑乱跳、抓东抓西的,猴子就是这样的。现在,你到寺院里来,看见这里的猴子,这只猴子一样静不下来,一样到处乱跑。

可是它干扰不到你,对不对?

它为何干扰不到你呢?因为你以前也养过猴子,所以了解猴子是什么样子的。假使你认识一只猴子,无论你走过多少省份、看过多少猴子,都不会被它们所干扰,对不对?这就是一位了解猴子的人。

如果你了解猴子,那么,你就不会变成一只猴子;假使你不了解猴子,你自己可能就会变成一只猴子!

知道家里的猴子和寺院里的猴子都是一样的,你为何要受它们干扰呢?一旦认识猴子是如何的时候,那就够了,你便可以安住于平静。

平静就像这样。我们必须去认识感觉,有些感觉是愉快的,有是不愉快的,但那样不重要,那是它们的事,就如猴子一样,所有的猴子都是一样的。

我们明了感觉有时是愉快的,有时则否──那是它们的本然。我们应该了解它们,并知道如何放下它们。

当眼、耳、鼻、舌、身和意(心)领受感觉时,我们知道它们,亦如认识猴子一般。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安住于平静。

当感觉生起时,觉知它们。你为何去追逐它们呢?感觉是不稳定的,一下子这样,ㄧ下子那样,它们是依赖变异而存在的。

我们这里所有的人,一样都是依赖变异而存在。气呼出之后就必然会再吸进,它势必要有这样的改变。试著只吸,你做得到吗?或者只试著呼出而没有吸进......,你办得到吗?假使没有这样的变更,你可以活多久?

吸进与呼出必须一定都有。

感觉也是一样。这些东西都必定要有。

如果没有感觉,你就无法增长智慧;如果没有错,也就没有对可言了,在你可以看见什么是错的时候,你必须要先看见正确的;你要正确之前,必须先了解错,事情就是如此。

对一位真诚修行的学生而言,感觉越多越好。

但有很多禅修者却逃避感觉,不想要解决它们,这就好像不去上学、不听老师的话的顽皮学生。

这些感觉正在教导我们,当我们认识感觉的时候,我们才算是在修习佛法。

在感觉中能保持平静就如同了解这里的猴子一样──一旦你了解猴子是如何时,你便不会再被它们所烦恼了。

佛法的修习也是如此。佛法并非遥不可及,而是与我们同在的。

佛法不是关于天上的天使或这类东西,而只是很单纯地关系著我们,关系我们当下的所做所为。

观照你自己,有时快乐,有时痛苦,有时舒适,有时悲痛,有时爱,有时恨......,这就是佛法。你看到了吗?

你应该认识这个「法」,你们必须阅读自己的经验。

在你能够放下感觉之前,你必须先认识它们才行。

当你看清感觉都是无常的时候,就不会被它们所干扰。只要感觉一生起,只需告诉自己:「嗯......不稳定。」

你可以与这些感觉在一起,而住于平静,就如同看见猴子,就不被它所干扰一样。

假如你知道感觉的真相,那就是知道佛法。你放下感觉,并且看清它们都绝对是不稳定的。

我们在这里所说的不稳定,就是佛陀。佛即是法,法即是无常性。

不论谁见到事物的无常,就是见到它们不变的真理。这就是法,而这也就是佛。如果你见到了法,你就见到了佛;见到了佛,你就见到了法。

如果你见到「无常(aniccam)」,就会去放下事物,而不去执著它们。

你说:「别打破我的杯子!」你能够阻止会破碎的东西不破吗?如果它现在没有破,它未来也会破;如果你不去打破它,别人也许会;如果别人不打破它的话,也许鸡会啊!

佛陀说,去接受这个事实,他洞澈了这些事物的真相,视这个杯子如已破碎了。

不论你何时使用这个杯子,都应该反观它已经破碎了。你了解这点吗?佛陀所了解是:他在尚未破碎的杯子中,看见已破碎的杯子,一旦它的时间到了,就会破碎。

增长这种的了解,利用这个杯子,好好照顾它,直到有一天它从你手中脱掉......「碎了」,没事。

为什么没事呢?因为在它还没破碎之前,你已看到它碎了。

可是,通常人们会说:「我很喜欢这个杯子,希望它永远不会破。」后来狗把它打破了,「我要杀了那只疯狗!」你恨那只狗打碎你的杯子。如果你的小孩打碎了它,你也会憎恨他。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因为你将自己给堵起来了,所以水无法流出去。你建了一个没有疏水道的堤,堤只会暴裂开来,对不对?当你筑堤的同时,也要造一个疏水道,当水涨得过高时,水才能安全地流出去。当水涨到边缘的时候,就打开你的疏水道,你必须要有一道类似这种的安全措施。

「无常」就是圣者们的安全措施,如果你有这道「安全措施」,你就能安住于平静。

行、住、坐、卧,不断地修行,以「念」来观照和守护心,这就是「三摩地」和智慧。它们两者是同一个东西,可是却有不同的相貌。

如果我们真正清楚地洞察无常,就会见到所谓的常。所谓的常是事物不可避免的,都必定会如此,不可能有例外,你了解吗?

只要知道这么多,你就能够认识佛,就能够真诚地恭敬他。

只要你不要将佛陀抛掉,就不会痛苦。一旦你抛掉佛陀之后,你就会经验到苦;一旦你丢弃对无常、苦和无我的反观,就会有苦。

假使你能够修行这么多,那就够了,苦就不会生起;或者,如果它升起,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平定它,并且,它将是在未来不会升起的原因。这就是我们修行的终点──苦不会再升起的境地。而为何苦不再升起呢?

因为我们已经找出苦因了(samudaya,集)。

比方说,如果这个杯子破了,通常你会经验到苦。我们知道这个杯子将会是苦的起因,所以我们要从「因」中解脱出来。

所有的法(此指六尘中的法尘)的生起,是因为「因」的原故,而它们也必定会因为「因」而消灭。

现在,假使「苦」是因为这个杯子的缘故,我们就应该放下这个「因」。如果我们事前就能反观这个杯子已经破了,即使它还没破,「因」已经熄灭了。一旦不再有任何「因」时,苦也就不能再生存,因为它熄灭了。这就是「灭」。

你不需要再超越这点,只要这样就够了,在你自己的心理思惟这点。

我是这样教坐禅的:是坐禅的时候,就去坐。这并没有错,你也应该修习坐禅。

可是,禅坐并非只是坐而已,你必须允许你的心去经验感觉,随它们去流动并思考它们的本然。

你应该如何去看待它们呢?视它们如无常、苦和无我,一切都是不稳定的。

「这好美啊!我一定要拥有它。」那是不稳定的东西。「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当下就告诉自己:「不稳定」

这是真的吗?完全正确,毫无疑问。但是试试将事物拿来当真......「我一定要得到这个东西。」你已经脱离正轨了,别这么做。

无论你有多喜欢某件东西,你都应该反观它是不稳定的。

你必须让事物随它去,就如出入息一样,吸入与呼出一定都要有,呼吸依赖于交替;而一切的事物也依赖于这样的交替变化。

「三摩地」不是只坐著,有些人坐到他们掉进昏迷的状态中,分不清南和北,倒不如死了算了。别这么极端!如果你觉得昏昏欲睡,就经行,改变一下你的姿势。增长一些智慧吧!

如果你真的很累,那就去休息一下,只要你一起床,就继续修行。别使自己掉进昏沉里。你必须这样修行,有理性、智慧、谨慎。

修行,从你自己的心和身开始,视它们如无常,其他的一切事物也都如此。

当你认为食物可口时,就记住这点,你必须告诉自己:「不稳定的事!」你必须先打击它才行。可是,通常每次都是它打击你,是不是?如果你什么都不喜欢,你会因此受苦,事物就是这样来打击你的。「如果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它们又再次打击我们,我们从来没机会反击回去。

你必须这样来看待它:不论你何时喜欢任何东西,只要告诉你自己:「这不是稳定的事!」为了真正地见到佛法,你必须违反自己的意愿。

在一切的姿势中修行。行、住、坐、卧......。

你在任何姿势中都可以经验到嗔怒,对不对?你在走的时候、坐的时候、卧的时候,都可以生气;在任何姿势中都可以经验欲望。因此,我们的修行必须扩大到所有的姿势──行、住、坐和卧,而且必须定期的做。别光做表面工夫,真实地去做!

坐禅的时候,有些事物可能会生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论这些东西何时升起,只需告诉自己:「不是确实的,不是确定的。」

在它抓著机会打击你之前,先打击它。

现在,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如果你知道所有的事物都是无常的,你的一切思想,就会逐渐清晰,当你反观一切流失的事物的不稳定时,你会明了一切事物都是一样的。

无论任何东西何时升起,你只需要说:「噢!又来了一个!」

你曾看过流动的水吗?你曾看过静止的水吗?

如果你的心是平静的,它会犹如静止的流水。你曾经看过静止的流水吗?你看!你只见过流动的水和静止的水,对不对?可是,你从未见过静止的流水。

它就在那儿,就在你的思想无法带你到达的地方;即使心是平静的,你仍然可以增长智慧。你的心将如流动的水,但却是静止的。

心几乎完全静止,不过却依然在流动。因此,我称它做「静止的流水」。智慧可由此生起。

《静止的流水》——阿姜查法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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