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8日
载笔金銮夜始归
百匝千遭绕郡城
李德裕的好运是和唐武宗的历史相终始的，在唐武宗在位的这五六年的时间里，有些事李德裕做得十分过分。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在“甘露之变”后，义正词严地支持唐文宗，抑制仇士良，是有功之臣。
武宗即位后，他特地献上一匹九尺高的骏马，是稀世之宝，武宗却没有接受。刘从谏怀疑是仇士良从中捣鬼，一怒之下，将马杀掉，从此对朝廷产生疑虑。他招纳亡命之徒，修治城池，向商人征税，聚储钱财，想学着吴元济和李师道，只是还没有采取行动。【843.4初，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累表言仇士良罪恶，士良亦言从谏窥伺朝廷。及上即位，从谏有马高九尺，献之，上不受。从谏以为士良所为，怒杀其马，由是与朝廷相猜恨。遂招纳亡命，缮完兵械，邻境皆潜为之备。】
后来，刘从谏死了，侄儿刘稹替叔叔解释，请求朝廷宽恕。可李德裕不答应，派兵征讨，把刘从谏全家以及他的部将全部杀死。【844.8因收稹宗族，匡周以下至襁褓中子皆杀之。又杀刘从谏父子所厚善者…凡十二家，并其子侄甥婿无遗。】【844.8诏发刘从谏尸，暴于潞州市三日；石雄取其尸置场斩之。】
尤其使人惊讶的是，原来仇士良在“甘露之变”头几天，把宰相王涯等大批朝臣抓住杀死，他们的部分家属却得到刘从谏的保护，养在昭义节度府，躲过了这场灾难。这次刘稹失败，李德裕竟把这一群孤儿寡妇也杀光了。事后，李德裕竟然借用皇帝的诏令宣布：“逆贼王涯、贾餗等人的子孙，已在昭义受到惩罚。”人们不禁要问：王涯、贾餗等人，当时既未跟李训、郑注同谋，也没追随宦官太监，怎么成了逆贼？他们的子孙何以在好些年后还要受到惩罚呢？【844.9王羽、贾庠等已为谊所杀，李德裕复下诏称“逆贼王涯、贾餗等已就昭义诛其子孙”，宣告中外，识者非之。刘从谏妻裴氏亦赐死；又令昭义降将李丕、高文端、王钊等疏昭义将士与刘稹同恶者，悉诛之，死者甚众。】
可见李德裕专制独断、是非混淆，到了何等程度！
手中握有大权，报复心膨胀了。他的两大政敌，牛僧儒当东都洛阳留守，李宗闵当湖州刺史，跟宰相的权势天差地别！如果李德裕心胸稍微宽广些，是不必再去计较当年是非的。他却耿耿于怀，竟然向武宗上书，要算旧帐。【〔844.9〕李德裕怨太子太傅、东都留守牛僧孺、湖州刺史李宗闵】
他说：“刘从谏割据上党多年了。前些年入朝，牛僧儒和李宗闵当政，不把从谏扣留在京师，偏偏还加给他宰相职衔，放虎归山，造成如今的后患，耗尽天下财力才彻底扫清。追究起来，牛、李两人不能辞其罪仆！”【〔844.9〕言于上曰：“刘从谏据上党十年，太和中入朝，僧孺、宗闵执政，不留之，加宰相纵去，以成今日之患，竭天下力乃能取之，皆二人之罪也。”】
又暗示刘从谏的部属郑庆，揭发刘从谏多次收到牛、李的书信，看过就烧，心中有鬼。硬是把牛、李二人跟刘从谏的谋反缠在一起。【〔844.9〕德裕又使人于潞州求僧孺、宗闵与从谏交通书疏，无所得，乃令孔目官郑庆言从谏每得僧孺、宗闵书疏，皆自焚毁。】
恰恰河南少尹吕述也写信告诉李德裕，说刘从谏的失败消息传到洛阳，牛僧儒长吁短叹，行坐不安，显然有其隐情，等等。【〔844.9〕诏追庆下御史台近问，中丞李回、知杂郑亚以为信然。〔唐制：御史台侍御史六人，以久次者一人知杂事，谓之杂端。〕河南少尹吕述与德裕书，言稹破报至，僧孺出声叹恨。】
李德裕报告武宗之后，当即传诏，把牛僧儒贬为循州长史，李宗闵流放去封州。两地都在今日的广东境内。【〔844.9〕德裕奏述书，上大怒，以僧孺为太子少保、分司，宗闵为漳州刺史。戊子，再贬僧孺汀州刺史，宗闵漳州长史。】
李德裕深受武宗的宠信，加封为太尉、赵国公。皇帝还一再表示慰问：“可惜我没有更高的官爵赏给你了。”【〔844.8〕戊申，加李德裕太尉、赵国公，德裕固辞。上曰：“恨无官赏卿耳！卿若不应得，朕必不与卿。”】
李德裕功成名就，如日中天，痛快极了。他曾写下一首小诗抒发志得意满的心情：
内官传诏问戎机，载笔金銮夜始归。
万户千门皆寂寂，月中清露点朝衣。①
半夜时分，接受皇帝咨询之后打道回府，皓月当空，寒露袭人，多么清静，多么怡然自得！
官当大了，草菅人命的事也出来了。
淮南节度使李绅查出江都县令吴湘有贪污行为，又强娶县民颜悦的女儿作妾。李绅把他接娶小妾的钱财也作为赃贿来算，按照法律要判死刑。可是当地百姓却为吴湘不平，说他冤枉。【〔845.2〕淮南节度使李绅按江都令吴湘盗用程粮钱，强聚所部百姓颜悦女，估其资装为赃，罪当死。湘，武陵之兄子也，李德裕素恶武陵，议者多言其冤】
谏官请求复查，所得的结论是：“吴湘挪用国库粮钱是事实。但他娶颜悦的女儿，是经过对方父母同意，不是强娶。因此不能判死刑。”这个调查是确实的，而李德裕却非常不满，把两位调查的朝官也贬去远处，并将吴湘处死。这个县令死得实在冤枉。【〔845.2〕谏官请覆按，诏遣监察御史崔元藻、李稠覆之。还言：“湘盗程粮钱有实。颜悦本衢州人，尝为青州牙推，妻亦士族，与前狱异。”德裕以为无与夺，二月，贬元藻端州司户，稠汀州司户。
不复更推，亦不付法司详断，即如绅奏，处湘死。谏议大夫柳仲郢、敬晦皆上疏争之，不纳。】
宣宗上台以后，讨厌李德裕。被李德裕推荐提拔上来的白敏中，看准风向，落井下石，让同党李咸出面揭露李德裕的错误。宣宗于是叫李德裕带着太子少保的职衔，到洛阳去当分司了。【847.2初，李德裕执政，引白敏中为翰林学士；及武宗崩，德裕失势，敏中乘上下之怒，竭力排之，使其党李咸讼德裕罪，德裕由是自东都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
接着，永宁县尉吴汝纳，是吴湘的兄弟，向朝廷提出申诉，说是李德裕和李绅狼狈为奸，欺蒙武宗皇帝，冤枉杀人，要求重新审理。【〔847.9〕前永宁尉吴汝纳，讼其弟湘罪不至死，“李绅与李德裕相表里，期罔武宗，枉杀臣弟，乞召江州司户崔元藻等对辨。”丁亥，敕御史台鞫实以闻。】
经过调查，果然属实，李德裕随即贬为潮州司马。【〔847.12〕御史台奏，据崔元藻所列吴湘冤状，如吴汝纳之言。戊午，贬太子少保、分司李德裕为潮州司马。】
李德裕到达潮州不几个月，白敏中和令狐绚绹等人不断攻击，又加重处罚，贬为崖州司户，就是现在海南岛的美蓝镇附近。【〔848.9〕再贬潮州司马李德裕为崖州司户】
他的内心极不平静，从洛阳南下，到了岳州的泪罗江，联想屈原的遭际，慨叹不已：
远谪南荒一病身，停舟暂吊汩罗人。
都缘靳尚图专国，岂是怀王厌直臣！
万里碧潭秋景静，四时愁色野花新。
不劳渔父重相问，自有招魂拭泪巾。②
李德裕非常委屈，认为是奸人迫害他，才落得这般凄凉的。
在崖州，他十分孤独，对中原家乡苦苦思念，梦魂紫绕，写了许多回忆山川草木的诗。一天，他登上崖州古城，眺望北国，云海苍茫，何处归程？又写下了最后一首满怀渴望而又无比凄绝的小诗：
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③
青山重重，把人团团围住，中原是没法见到了。在这里，他度过了一年多的寂寞岁月，在六十二岁时带着遗恨的心情离开了人间。
①、②、③这些诗都载于《全唐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