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

亲爱的石头,让我再一次这样唤你。这个名字,总是让我想起从前。你唇角边淡淡的笑意,你说,哦,这是个多么温柔的名字。很多事情,我以为我早已经忘记,可是你瞧,我仍然记得,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节。

石头,石头,亲爱的小石头,这样一块棱角分明的小石头,从唇齿间逸出的,却是那样缱绻的两个音节。你的名字里,带了刚性十足的那样一个字,所以我说,以后叫你石头吧,不要强悍,不要霸道,我一个人的石头。你看,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强极则辱,慧极必伤”这样一个道理,只是那个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得后面还有一句话,那是:情深不寿。

敲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承认,我是悲伤的,我用手背不停地擦着我的眼泪,我都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恣意流泪的时刻,我一直警醒、自立,有着自以为是的世故、坚强。就像你曾经说的,洁洁,你真是个心狠的姑娘。

那一年我到Y城,你说,洁洁,出来见一面,我不肯,你耐心地诱哄,就当,只是老朋友见面。所以,我还是去了,带着小康、陈陈。四个人围坐一起,气氛却是活络得异常。你不停地讲笑话,介绍菜点 ,将我们三位女士照顾得很好。我安静地喝水,微笑,刻意去忽略你眼角眉梢淡淡的失落。凌晨两点的时候,我睁着眼睛看着酒店的天花板,了无睡意,这个时候,接到你的电话,你久久不说话,临了,叹息一声,洁洁,你不必如此。这句话,早在三年前我结婚的前夕,你便已说过。

不必如此。不必什么。我想,我是明白的,却又似乎不明白。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自此,我们的人生,朝着不同的轨迹延伸。后来,我回家,听父亲零星地说起,你在仕途发展得很好,只是婚事一拖再拖,伯父伯母为此很是犯愁。我埋头去做其他的事,貌似随意地听,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已经被浸淫得湿了。我不敢问一个字。我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你的久久不婚是因着我的缘故,可也隐约地明白了,这些年,你心里的苦。

父亲曾经隐晦地问起,为什么我们两个最终没能在一起。在双方父母还有那么多同学朋友的眼中,这应该是多么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也只是,很短暂地去想。生活挟带着太多的东西在前行,而我们,也被镶裹其中。原因似乎有很多,但每一条,似乎都不能称其重要。爱是这样凉薄的一样东西,它需要代价去交换,而我们所能承载的,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时间再往前一点,是我们都还很年轻的时候,你的最后一条短信,你说,我是罪恶的,我觉得,你们都在离我而去。你说,洁洁,对不起。你看,我都记得,这条短信的每一个字,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我以为我早已经忘了的。我隐约知道,你说的罪恶是什么,可是却没有想到去深究,也没有试着去挽回。后来的我终于明白,那或许是你人生最彷徨的一个时刻,如果我能多问一句,如果我能多关心你一点,如果我能多明白一点所谓爱的含义。但是假设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最终,还是走到了陌生人的位置。原因或可归结为我的骄傲与年轻,不懂世事的转圜与余地。也可能只是因为我笃信,你一定还会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就像很多年前我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中迷失,你找到我,细细地擦我的眼泪,轻声地哄我:“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只是这一场梦做得太久远,醒来,你并不在这里,而我,也已是别人的妻。那一日,我看《那冬》,最后的镜头,是女人哀伤的眼神,她在等待那个已经永不可能赴约的男人。你会来吗?你怎么还不来?我冷硬的心,终于被这几个单薄的字,击得溃不成军。

当我终于能够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视角,重新去审视当年那一段情 ,我看到了自己的自私与任性,也看到了你的隐忍和退缩。或者,当年的两个孩子,能试着稍微改变自己一点点,只要一点点,那么结局,就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

研三的时候,那是我们断了联系的第三年,彼时,我已是个待嫁的新娘。你说,洁洁,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你说,如果还来得及,我可不可以挽回。微微沉落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叹息,透过电话线的那一头传来,我的心,便跟着沉了又沉,泛着的温柔,都是酸楚的。我低低地唤,石头,石头。这是我从小喊到大的名字,这是我镌刻进生命的名字。却是不肯再说其他的话。终于,你叹息一声,说,洁洁,你不必如此。石头,你没有说错,我是个狠心的姑娘,我总是朝着自以为是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走,虽然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但对于自己不要的,却是清晰而坚定。我看似随和,骨子里却是别扭又倔强。你说,我总不至于看你这样为难。我的泪便下来了。

这些回忆的片段,模糊却又深刻。这个世界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一是飞花雨,一是往事。所以古人说,往事不可追。既然不可追,不能追,可是,石头,为什么我还要在这里,敲下这些话,徒增伤感?

那一个夜晚,你打来电话,我不知道你是否清醒,只是后来,你入了我的梦里。以前的很多年,从我们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你都不曾进到我的梦里。你嘴角带笑,是我熟悉的笑,你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最后的一句话,你说,洁洁,你可以挽留。似玩笑,似蛊惑。以致于后来我醒来,却是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挽留什么?为什么挽留?再后来,便听说你结婚的消息,我恍然觉得,原来,你真的只是来告别。前不久,遇到你的母亲,她还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我的头,说一句,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我便对她绽开一个笑,也如从前。

石头,我在这个角落,写下这些话,这是不能对你言说的话。时至今日,我终于能够对自己坦白,我爱过你,深爱。但我愿意最后被你看到的,仍然是那个外表有些冷漠 ,性子有些执拗的洁洁,愿意我们的故事,只停留在那个开始的最初。有些年少的情感,是成年后的我们所无法拥有的,它只能放在回忆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只是,又是谁的青梅,弄丢了谁的竹马。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再见,石头。 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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