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芙蓉锦官城有一财经大学,其校有一学子张生,终日里浑浑噩噩、昏昏沉沉。每日里无外乎《英雄联盟》、《吃鸡》、《战舰世界》,从朝阳初生至夕阳日暮,真可谓“从一而终”,每每开黑至凌晨三两点钟,方才昏然睡去,次日醒来早已是日上三竿,慢了时光,误了功课。
某次学期末,《成本会计》八点半准时开考,将近之时,室友纷纷催促张生道:“快些起来,还是莫要误了考试为好。”谁知那张生回道:“尔等鄙人,真乃鼠目寸光,误人子弟”。众人皆道:“此话怎讲?莫要狗咬吕洞宾,凉了我们这一众的热心肠”。张生道:“且听我慢慢道来:诸友皆知成本会计甚难,十人之中恐怕便有九人囫囵吞枣,只知其一二,你我兄弟更是一副学渣做派,这一学期几乎未曾学习,纵使学习也未尝学会,纵使学得其中一二也未尝会考,纵使会考也未尝会过,人生便是如此诸多的不确定,故而与其荒废了这一上午的大好时光,倒不如睡他个天昏地暗的为好”。众人听罢,皆瞠目结舌,不能辩驳,倏而散去。又几日,大榜公布,成本会计凡考之人皆过,惟有张生一人夺得个“补考”的头彩,中皆嗤笑。
春去秋来,张生已步入大三。原本的四人寝室里,一人欲往西洋出国深造,一人欲保本校研究生,一人为将近的秋招忙得不亦乐乎。蓦地,寝室里仅仅剩下了张生一人。帘幕数月未曾拉开过,头也不整,面亦不洗,数月未曾出户,仅靠那双指触碰的外卖过活,同学好友亦是多日不见了张生。
一日,那时日上三竿,张生着一大裤衩、一因长久未洗而发黄的短袖,踢踏着人字拖下楼取外卖。不知多久没有洗漱整理,只见他满脸络腮胡,油光满面,鼻毛也跃跃欲试,着急地想要窥探外面的日光。精神更是萎靡,双眼下的暗斑直逼国宝,双眸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只留下一道向外窥探的缝隙,双腿像两根拉长了的面条,软绵绵的似乎要瘫倒下去。
那张生路遇一昔日同窗,同窗道:“此时此刻,兄台不应在图书馆奋笔疾书吗?缘何又现身在楼下,与那外卖小哥言语?不过也无甚大碍,人是铁,饭是钢,学累了总要放松放松的。”张生听他说出这般话,着实一头雾水,不知他在说些甚么,自己明明已数月未曾出门,有怎会在图书馆啃食书本呢?想必是想讽刺挖苦我一番,索性不管他了,取了外卖,径直上楼,要知道那“梦幻西游”的自动回合可就剩下几轮了。
张生刚至拐角,迎面走来一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昔日好友,简单寒暄两句,那好友道:“不知兄台你有何打算?考研?出国?工作?近几日愚弟常望见兄台在图书馆学习至深夜方才回寝室,想必是要一扫往日的颓唐,上个研究生耍耍吧!”张生狐疑:怎的又是图书馆学习?洒家明明终日在忙游戏事业,又怎会做那般无用之事,便问道:“图书馆?在下何时出现在哪里呢?还请仔细道来。”好友道:“兄台这是怎么了,兴许是累了吧,这一月以来,兄台每日鸡尚未鸣,日尚未出,便携书往图书馆,直至日落黄昏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每日苦读,小弟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听罢,张生半信半疑,明明在寝室,又怎会分身图书馆?但好友说的这般真实,亦不似诓骗我,这可如何是好?随即送走了好友,蹒跚着去往图书馆一探究竟。
按照好友指明的地方张生仔细寻摸,谁知就在转过一个书架之时定睛望见远远的书桌旁正襟危坐着一“张生”,只见那就坐之人虽与张生面皮相仿,确实一派的玉树临风,那人着一宝蓝衬衫、浅灰休闲裤,脚底蹬着一双小白鞋,油头粉面,白净面皮,莫要说甚么未曾修理的长髯,就是那零星的胡渣也未曾看见,活脱脱一个美男子,真真的一个翘儿郎。张生看罢大惊,这世间怎会有和我模样一般的人,莫不是什么专门索人西性命的孤魂野鬼?想到此处,张生战战兢兢不敢上前仔细查看,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图书馆,这是才觉知双腿软弱无力,浑身上下冷汗直流,头昏眼花,险些栽倒在地,幸亏一路人赶忙搀扶,不然张生早已成了摊死在地上的一团肉。
张生歇息片刻,睁眼观瞧,只见那路人并非甚么学生,着一太极八卦道袍,蓄着两撇小胡子,整个人黝黑而精瘦,似是从那腊肉堆里走出来的一般。张生还未曾言语,那道士模样的人道:“贫道仔细观瞧居士您面色难看,印堂发黑,身宽体虚,此乃不详征兆呀!”
张生听罢忙问道:“求师父救学生一命啊!”言罢,急忙叩首拜礼。
道士赶忙扶起,问道:“不知居士今日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张生道:“不瞒师父您说,小生今日便遇到一件怪事。”
“哦!愿闻其详。”
张生细说原委,道士听罢捋了捋胡须,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居士您这是被那孤魂野鬼选做了吸灵还阳的猎物了。”
张生听到这番言语,吓得丢了魂,三魂七魄只剩下了一魂一魄,眸子空洞,体似筛糠,道:“大师,大师,您可一定要救救小人啊!”
那道人道:“居士不必过于紧张,此事说大也就大,说小也就小。其实天地间千千万万个死不瞑目的幽怨之人,死后便被怨气所塑,此等人下不能入地府转世投胎,上不能进天堂怡乐亘古,无所适从,只得在这尘世间终日游荡,只因他们阴气过重,而这杨世间大多充斥着阳气,故而他们也不能有什么作为,只能闭着日光,在夜里才偷偷溜出来窥探一下这人世间,本来并无大碍。只是居士您今日终日幽居寝室,门不开,窗帘亦未曾拉起,阳气不入,阴气过重,便没了阻拒阴魂的物什,给了那孤魂野鬼可趁之机。那怪便化身居士模样,每日里做些居士您的功课,例如图书馆啃食《微积分》,重修《成本会计》,晚间假借居士您的身份与那些好友玩些“狼人杀”、“大富翁”的游戏。那鬼魂做这一切只是想将您的生活摸得个明明白白,将本属于您的阳气摄入他的体内,直至取而代之,近日您身体虚弱便是因为阳气被摄过多的缘故。”
再瞧那张生早已瘫软做一团刀俎下的鱼肉,全然没了人的模样。那人继续道:“其实此事并不难解”。那张生好似活过来一般,哭着问道:“敢问何法可救我?”
那人道:“说来也并不困难,只是关键在于居士您。那鬼魂之所以能够摄您阳气,只是因为您终日幽居寝室,只需多多出来走走,晒晒阳光,补充补充阳气,再将那些个《微积分》、《成本会计》什么的自己补考完成,如此那怪便没了摄魂的途径,不攻自破。”
张生闻言,痛哭流涕,拜倒在地,望着那道士背影说道:“小生今后一定谨听先生教诲,多谢先生救命之恩”,随即便是几个响头。
那道士说道:“如此仅是保守疗法,虽是稳扎稳打,但仍旧有些许风险,也罢,贫道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赠予居士一锦囊,危难之时再打开,方可救得汝等性命,切记切记”。言罢,丢下锦囊,道士拂袖而走,背身走入在茫茫人海中去。
张生拾起锦囊,如获至宝,一溜烟儿地奔得没影儿了。
此后数日里,张生痛定思痛,一心悔改。众人常于校园内窥探得张生身影,且早已经整理了那繁芜的乱发与胡须,换了身笔挺的制服,一改往日的邋遢模样,正是一个正当青春的翘儿郎。此张生每日里泡在图书馆,包揽各色书籍,甚么经史子集、宗教哲学、文学历史、经济法律无一不寻得书籍细细研读。
不出一周光景,张生再未闻得有甚么鬼狐“张生”出入图书馆的消息,自心里想如此便是万事大吉了,那鬼怪定是被我吓破了鬼胆,早已逃之夭夭,故而又重回旧时状态,每日睡至午时三刻,游戏人间至半夜时分,窗帘更是再又合上,外卖小哥电话又来想起。那张生也是重回往日邋遢形象,背心,短裤,拖鞋,胡须渐长,自号曰:“美髯公张生”。
一日张生下楼取外卖,从一旧友口中探听得到那鬼怪“张生”重现图书馆,张生闻言大惊,浑身颤抖,冷汗直流,不能自已,未曾想到那怪竟如此难缠。赶忙丢下那手中的黄焖鸡米饭,径直奔上寝室,翻开那俨然还是崭新的《宏观经济学》阅了起来,直至午夜。
那张生因为已学习数小时,再加上原本就身体虚弱,不自觉地打起瞌睡来。就在睡梦中,张生忽觉一阵冷风袭来,寒气逼人,正在暗自纳闷,明明是三伏天气,况且我是紧闭门窗,窗帘都未曾开启,又怎会又这等寒气呢?无奈瞌睡虫作祟,迷迷蒙蒙地思索了数秒,又浑然睡去。直至感觉身体冰凉,四肢僵硬,浑身上下除了心脏还有些温热,其余部分便再无半点温度可言。张生猛然惊醒,只见那床上坐着一个“张生”,还是先前的那身装扮,只是全无了在图书馆时的和颜悦色,双眸死死盯着张生,嘴角上扬,阴着脸露出了狡黠而诡异的笑容。
张生看罢,好生恐怖,使劲浑身力气,强打起精神,颤颤抖抖地向那怪道:“你是何人?怎敢擅闯我这私人寝室,再不出去,我……我……我可要报警了,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只见那怪并未有什么离去的征兆,向张生道:“你这死肥宅真是不知好歹,像你这般的人渣却空有一副好皮囊,而我等这些孤魂野鬼每日里只能四处游荡,居无定所,拾荒度日,上不能入天堂,下不能转投胎,空学了满腹经纶却无个鸟用,敢问那‘高等数学’、‘C语言’、‘古代汉语’我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却终究只是游荡的孤鬼,既然上天不公,法纪不明,那我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无用的人渣,取而代之,让我这等精英重返这花花世界。”
言罢,那怪忽的从床上跳下来向张生走来,一甩头猛地褪下了假“张生”的人皮,露出了那怪的本来面目。只见那怪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牙缝之间还残存着些许未曾舔舐干净的人血,怪物身高一丈有余,身形硕大,全身布满鳞片,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恶臭,那铜铃一般大的双眼发出暗蓝色的青光,充斥着屋子,幽幽冥冥,好似幽冥地狱一般。
眼看那怪袭来,张生早已被吓破了胆子,全身瘫软,冷汗直冒,难以动弹,不知所措。慌忙中忽然想起那道士临走时曾交给自己一个锦囊,连忙打开,只见其中置一绢帛,其上写道:“遇怪缠身,书经为真,诵读全本,生死自分。”张生赶忙一半自发一半自觉地用颤抖的双手摊开一本《货币金融学》大声诵读起来:“在古典经济学模型中,与短期总供给曲线相对应的预期物价水平出现在它与长期总供给曲线的交点上……”。
那怪原本朝张生奔来,本想置他于死地,何曾想到那啃《货金》的张生好像全身镀了一层金钟罩,烨烨生辉,光芒万丈,纵使那庞大的躯体也被生生地撞了回去,亦被甩至数米远,来来回回数次,那怪早已遍体鳞伤,难以动弹。张生见状遂加大了诵读声,且学那唐三藏絮絮叨叨的诵经方式娓娓道来:“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你纵使学会了‘高数’、‘C语言’、‘古代汉语’,你仍旧是妖”。那怪抱头痛哭,头痛难忍,宛如那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张生见状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这一笑泄了真气,坏了心经,那怪蓦地立起身来,复向张生奔来,嘴里骂道:“人渣拿命来!”。说时迟那时快,张生拨动嘴唇大声喝道:“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积极采取量化宽松政策;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只见张生念“会计”时,那怪胸口胀裂难忍;念金融时,那怪捧腹而虬曲;念诗歌时,浑身冒汗,体似筛糠。有了前车之鉴,张生不敢有丝毫偷懒,生怕那怪再扑过来要了自己的小命,只得不停地诵读,如此过了一夜,东方既白,晨光熹微,那怪才渐渐地消失了去。张生打开房门,拉开窗帘,推了窗户,阳光射进窗台,一阵清风拂过,方才敢坐下来休憩片刻,脑子里随时想着那些金融会计术语,生怕那怪再卷土重来,自己性命恐怕难保。
片刻,张生在学生超市买了俩肉包子,携了《高等数学》、《成本会计》、《财务管理》径直奔向那阳光充足照耀,阳气甚浓的“情人坡”草坪,翻开书来啃食。傍晚太阳西下,张生不敢耽误,生怕那怪趁着夜色再来索命,收拾行囊,且不敢再回那只剩自己一人住宿的寝室,遂找同学寻了个方便,在那有数人的宿舍借宿。
半夜里窗外风声甚紧,狂风呼啸,张生自知又是那鬼怪袭来,不等他现身,便将那各种书本当做辟邪的“符咒”,在门窗上各贴了数本,正所谓东床放《财管》,西桌置《统计》,西南窗挂《货金》,北门贴《会计》,布置终了之后蒙着被子,架起台灯攻读起来。良久,窗外复归平静,张生才敢上床歇息起来,往后数日,张生仿照那门神、窗花的贴法,每日睡觉前在床头、屋门、窗户上尽贴些《线性代数》、《概率论》、《统计学》,权且辟邪。好友皆道:“张生疯了”。只有那张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等灵异之事如何向好友开口,故仍是每日鸡鸣便外出读书,夜晚便狂贴符咒,如此数月,再不见了那怪现身。
及至学期末,因张生为躲避那怪物而每日苦读,不敢有丝毫懈怠,故而各门功课尽皆完成,且成绩优异,精神面貌亦焕然一新,众同窗无不为之侧目称赞,且在年终岁尾中得一“国家奖学金”的头筹。
——2018.10.5 雁门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