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时候我回了一趟老家。
老屋门口的苹果树已经只剩一个枯树桩了,失修的黄泥瓦房前面杂草丛生,全然没有往日一大家子人住在这里的热闹,继小叔家搬走之后,陆续的两年里我家和三叔家也搬离了,只剩奶奶一个人住在一群牛羊的隔壁。
这倒不是子女不孝,让母亲受苦,而是奶奶执意不肯搬走。
奶奶住的这间屋子,地势比较低,背风,屋里可以烧柴火,天气冷了再架上碳,火苗烧得红红的,冬天极其暖和。以前住在老屋的时候,只要天气一冷,就往奶奶屋子里跑,提个小板凳,坐在柴火旁边。
屋子里有许多杂物,一个柜子,一个炉子,还有一架楼梯以及堆柴堆在发黄的窗子下面。虽然有炉子,但是不烧,奶奶嫌弃它不暖和,老人怕冷,柴火直接,热烈,很容易让屋子暖起来。
01
冬天的早晨,我怕冷不想起床,我妈叫我起床,总是要问奶奶家的火烧着了没才肯起来。一起来就往奶奶家跑,小屋子黑漆漆的,却那么暖和。我拿着梳子,去奶奶屋子里梳完头,再回家洗脸吃饭。冬天洗头也要跑到奶奶家去,因为那里那么暖和,不会受冻。
中午放学回家吃午饭,也是要去奶奶家烤火,烤土豆,红薯。土豆被烤得黄黄的,冒着热气,再配上奶奶自己做的豆酱,别提有多好吃了,那是冬天里最温暖的食物了。不仅是我们小孩子,就是大人也喜欢到奶奶屋子里去坐坐。老人家身边,儿孙满堂,和乐融融。
奶奶怎么都舍不得这里。
她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养育了六七个孩子,大半辈子的事情,都发生在这间屋子里,对于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的根,不愿意离去。
听说,爷爷在世的时候,对奶奶很好,被火烟熏得发黑的柜子,是她的嫁妆,屋子旁边,门口,是爷爷种下的树,可能她思念他,不愿意离开。
除去爷爷,奶奶还在这间屋子里,帮着年轻的媳妇照顾刚刚出生的幼儿,家族里的每个孩子,人生之初的那几天,都是在这里度过。我也是,我比较幸运,在我无知的一段日子里,爷爷是陪着我的,尽管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存在于我的记忆。
所以奶奶一直不愿意搬去和我小叔家住在明亮的瓦房里。
老屋其实是一个小院子,有两排房子,一排住人,另外一排用来当牛圈,羊圈。两头也修建起一些屋子用来当杂物间,或者关牲畜。二面各留一个院门,木头做的,开关的时候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出来了。
老屋现在衰败了,荒凉了,在五六年之前,甚至更久远的时候,它热闹,温暖,像一个世外桃源。
院子里有李子树,樱桃书,花红树,黄桃,苹果等,都是爷爷亲手种下的,春天当花园,秋天就变成了果园,农家人,不经常上街,水果什么的都是自家种。我爷爷很能干,什么树他都找来种,都种得活。
可惜的是爷爷走得早,没有看见这些果树给一群孙子,孙女带来的欢乐。大人在树上摘果子,小孩子在下面喊着我要这个,要那个,快点给我摘嘛……好不欢乐。
02
秋天,各种果子便一种接一种的变红,树上密密匝匝的果子压弯了枝头,父亲便抬来一些树桩,支撑起那些枝头。果子太多了,根本吃不完,全部掉在了地上,奶奶总会心疼的看着地上鲜红的果子,老人家不喜欢这样的浪费,可是没办法,太多了。
这棵苹果树在院子的正中央,成熟得特别晚,要到农历九月多,一般别人家的苹果,六七月就可以吃了,而六七月的时候,它还很酸,很涩,别以为它一直是这样,等到九月多,它积攒的甜份就通过枝干输送到每个果子里,甜里略带一点酸味,咬下去,脆生生的,特别爽,个头又大,又红,越是到傍晚,越大迷人。
我们一大家子住在这里,除了奶奶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家里干活都是一起,打玉米,栽洋芋,或者其他的。农忙的季节,邻里之间跑来帮忙,奶奶开始忙活着做一大群人吃的饭,老屋充满着人与人之间的友好,温暖。小孩子追逐打闹,妇女做在一起做鞋、织毛衣,男子谈天说笑,或者打打牌,连夜晚都是热闹的。黄昏傍晚的时候,火烧云绚烂多彩,廊沿下挂着的蜘蛛正在捕食蚊子,缓慢的移动,我时常一看就是一个小时。
院子外面的围墙下,养了几窝蜂,奶奶经常躲在围墙下细细的观察蜜蜂采回来的花粉情况。家蜂只有你不惹它,还是比较温和的,贴着围墙,不挡住它的路,看它们勤劳的背着花粉回来,在家门口绕一圈,再爬进去。如果蜜不够了,奶奶就会给它们喂一些,晚上间用熏蜂的一种草把蜜蜂弄晕,再揭开蜂桶的盖子把蜜放进去。我最喜欢跟着奶奶干这样的事了。
再说蜂桶,是用核桃树掏空了做成的,核桃树上了年纪,树干中间就变空了,我家有很多核桃树,有的被砍过来做成了蜂桶。掏空后,两边个圆盖子盖住,有缝隙的时候,就拿来牛粪涂上去,这样可以给蜜蜂保暖,只留一小个孔给蜜蜂进出。
我们家核桃树多,核桃成熟的时候是国庆前后,那两天多雨。在我小的时候,每天晚上起得早早的,穿上水鞋,提个塑料盒,就去核桃树下的草丛里找掉下来的核桃,一棵树下辗转到另外的一棵树下。湿漉漉的草地,蒙蒙细雨,清新的空气,构成一副童年美好的画面。
到了打核桃的时候,大人拿根大棒子在树上打,孩子们在下面捡,一个比一个兴奋。哗啦啦的核桃落下来,有力地砸在厚重的土地上。树很大,几个人才能围起来,爬上去的时候,得用梯子作为辅助。核桃成熟的季节也是玉米成熟的季节,核桃的香味,夹杂着玉米汉杆子汁液的味道在大地上弥漫开来,蜂蜜也开始收获了。老屋的一切变得有趣起来。
农业经济充满着人情的味道,伴随着我整个童年。
03
老屋的衰败,是从树开始的。
先是院子外面的一排黄元帅接二连三地死去,似乎人们也没有再去种植。再后来就是门口的苹果树以每年一枝的速度死亡,直至全部枯萎。二人合抱的核桃树被我父亲和小叔分别砍了一棵,为了建新的房子,除了这些,还有杏子树,樱桃树。
我一天天长大,看着曾经的乐土被一点点摧毁,黄橙橙的杏子再不能挂到枝头,还有一棵红得发黑的樱桃也不见了,渐长的年纪使我领略到了一些成人世界里的残酷。
五年前小叔家建了新的房子搬出去了,又过了两年,我家和另外一个叔叔家也搬走了。给予我无限美好回忆的老屋在子女长大之后毫无用处的被丢弃了,变成了荒草的家园。曾经在这个院子里,每家都把自家门口的那一块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现在却是一片狼藉,没有人管。
我来到了城市里读书,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老屋的衰败是我一直接受不了的事情,我无法在感受到小时候的那种一家人过日子的味道。我想念它,可是我知道我回不去,故乡老屋,已经给不了我一个怀抱。
于是我开始倚靠文字来分解这种痛苦,写下它青色的瓦,黄色的墙,春天的春花烂漫,以及各种果子的逐渐成熟,用它们来填补我内心思念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