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写写板栗,是因为秋夜与朋友聊天,聊着聊着就聊起板栗。他说远在他乡,每到秋天,就莫名想念家乡的板栗,并且秋夜渐深,一想起板栗,竟有些饥肠辘辘了。我想,这大抵是恋乡的情结浓郁,每到一个季节,总有些难以忘怀的事或者物牵绊着,往事涌上心头,便神游故土了。
可惜现在已是深秋,板栗采摘的季节已过了。季节不等人,就是不去采摘,它也熟透了落入泥土,要么腐烂,要么成为譬如松鼠之类小动物们的囊中之物。其实这样的浪费,在前些年,是没有的;松鼠们也没有现在这般坐享其成。究其这样的原因,还是乡村的人口日渐凋敝的缘故。
“桂花香,栗子黄”,每到中秋前后,乡亲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上山,总打得满满一箩箩的板栗,尽兴而归。乡亲们将采摘板栗称之为“打”,颇有风趣。若是赶在成熟之前想尝鲜,壳还绿中偏黄,不易剥开;赶在中秋后板栗熟了,壳就自然裂开了,赫然露出一枚枚亮晶晶黄棕色的籽粒;也有熟透的落在草叶上,只须留心拾取即可。进山打板栗,得戴手套,因为怕刺;还得穿长靴,这是为安全考虑,怕蛇的出没。
板栗一般自家食用。生吃也可,鲜,甜,脆,“嘎吧”一声,越嚼越有味。大都煮熟了吃,粉质感强,醇香厚重,唇齿留香。当然一想起食用,就想起“仔鸡烧板栗”这道家乡特色菜。仔鸡打鸣时便是板栗成熟之时,所以两者配合相得益彰,成就了菜肴中的一道珍品。我想它与家乡另一道特色菜“肉烧山粉圆”相比毫不逊色,似乎还有精贵之处。肉与仔鸡谁贵谁贱暂且不论,单提山粉与板栗的营养价值,应该后者略胜一筹。
更多的时候,乡亲们上山打板栗,为的是赚些油盐钱,手头上活络些。每到板栗上市的季节,镇子上都有收板栗的,收购的价格无一例外先贵后贱,这是他们一惯的伎俩。乡亲们也不抱怨,反正板栗靠天收,再说闲着也是闲着,好歹比混日子强。乡亲们如板栗般平凡而又卑微,任由时光剥落自己,是离土地最亲密最贴近那些群体。
山区土壤偏酸,适宜板栗树的生长。板栗树有野生与家植两种。野生树低矮,所以它结出的果实小;家植树高大,因此它结的果实相比之下就大些。板栗树五、六月开花,那花开得漂亮,仿佛树上缀满了银条。板栗树的果实像是一个个小巧的刺猬,团簇在繁枝茂叶间。它们果实的外壳上长满了让人生畏的刺,这是它与一般果实的鲜明不同之处,让人一眼见了便牢牢记住,难以忘却。
我对于板栗,难以忘却的,当然不是它非凡的外表,而是年少时有关板栗美好的回忆。总记得读书那些年,小小三角纸筒包着的板栗,是我的最爱。北方读书那些年,在往返的火车上,更是它们默默打发了我多得发慌的时光。用鼻尖凑近闻闻那沾油的纸筒,就闻到板栗香甜的味道,直击肺腑,未尝辄醉。当然,这样舍不得吃的东西,大都与同学们一齐分享;也有例外的时候,那是对心怡女生的表白信物。只是少不更事,小小的信物不可能换来什么山盟海誓,仅此搏得女生莞尔一笑而已。只是当时的莞尔一笑,还真是绵长悠远,竟然比板栗的香甜还令人无穷回味,足以穿透时空,永不褪色。
时常板栗上市时,在村口镇边,看见用大锅支着炒板栗的人。人未至,远远就闻得那醉人的香,诱惑着味蕾。可是除了一走而过的转念,竟然没有去再买包尝尝的念头,这又是为什么呢。或许,潜意识里,板栗只是零食,是孩子们吃的,特别是女孩子们喜欢吃的。对于成年且四十不惑的我,只能把它的美味,连同一些美好的记忆,在适当的时候,短暂回味一下而已。
真的,我很少再吃板栗,虽然偶经有着板栗炒货的店铺,忍不住望望,或许,还津液暗吞。小城大王庙就有家板栗炒货,名曰:黄武炒货,店主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模样长得周正,听口音是外地的,但却毫不亚于本地人的热情,所以生意还好,一天能卖得百十斤。特别是早、晚,热卖。
一次去朋友那玩,有幸目睹了炒的全程,这其中的滋味,比吃得那香气扑鼻的板栗,来得更酣畅。是那种转筒式的锅,用的燃料是液化汽,一次十四五斤板栗,连同豌豆般大的铁砂一起,倒进去。锅旋转的时候,沙沙的响,板栗与铁砂有如翻江倒海,回环往复。凝眼看锅上方,气流似水流动;锅内渐有淡烟溢出;一同溢出的,还有板栗愈来愈浓的香。约摸半时许,板栗熟,倒在铁丝编织的沙窗上,铁砂漏下,只剩热气腾腾板栗上面。薄喷水,冷却;再洒以色拉油,加速肉与壳的分离,两两不粘。至于糖,早先随铁砂、板栗一起入锅,遇热与板栗融为一体了。
这样写的时候,眼前仿佛看见了一颗颗色如黄玉的板栗,在腾腾热气中,绽开了有如开心一笑般的豁口;鼻尖,萦绕了那馥郁香甜的味道来。假以时日,若再去小城,绕道买上三、两斤,自己留点尝鲜;其余的,寄给那位远在他乡想念板栗的朋友,以慰其深秋思乡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