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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肉

哞~

夏风似火,骄阳下奔跑的风儿刚撞到老牛身上,就激起它一阵怒火。

米小西躺在树荫下,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刚出土的狗尾巴草,哼着小曲,似与树上撕心裂肺的蝉儿争个高下。

他就这样躺着,睡也睡不着,动又懒的动。

空气渐渐变了味,蝉声暂歇,老牛抬头,米小西倏地从地上跳起,噌的一声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刚被他压弯的小草无奈叹息,风中还散落着他急切的呼嚎,

“张七爷,七爷!”

眨眼他便到了门口,正屋里,只一件汗衫的老人正瘫坐在躺椅上,左手边上掉了色的旱烟袋,右手一把旧蒲扇,正闭眼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

闻声倏地睁眼,一猛子坐起,瞪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七爷,锅里煮的啥?”

米小西问的很大声。

“煮你奶奶的腿!”

张七爷点起旱烟,猛咂两口,没好气道。

“七爷,真讲究!”

米小西风一般窜到张七爷身旁,慢慢接下蒲扇,装模作样的摇着,一双眼却时不时往灶房里瞟。

七爷手中的旱烟亮的更快了,用他自己本就不多的眼白狠狠剐了米小西一眼。

“没出息的东西!”

少时,屋里肉香更浓,村子里乱窜着爷孙俩吃肉的声音。

米小西,十二岁,土生土长的米家庄人,每天放牛拾柴,闻香窃肉,虽不识天圆地方,通古今中外,日子倒也过得自在开心。

——葬礼

吃完肉的米小西,在放牛的日子里回味着肉香,又找到了快活的动力。

半月日子里就这般快活着。

这天,照常放牛的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人声嚷嚷,土生野长的山里娃,别的本事没有,这顺风耳千里眼追香鼻是必不可少的,吃饭的家伙。

米小西定神望去,张七爷的家!他顾不得老牛,急冲了过去。

叫嚷声慢慢清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慌了他的神,米小西加快了步子,窜到门口,还是那个躺椅,掉色的旱烟袋,旧蒲扇,张七爷,只是蒲扇无风,旱烟无火,七爷命终。

这是米小西第一次接触到死亡,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死人!

那是一张枯寂的脸,岁月褶皱下的苦脸,再也没有哭笑怒骂的生动,只是静漠,七爷全身力气仿佛突然被人抽走,蜷缩在棺木里,那双眼,丢了神,米小西站在七爷面前,也不知道他目之所及,究竟何处,他好像在看你,又好像不是。像极了米小西父亲从集市带回来的死鱼的眼,豪无希望的盯着虚空。

米小西有些难过,他的难过中更多的是再也吃不到七爷的肉。

村民们开始张罗着张七爷的葬礼。

七爷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们嫁到邻村去,赶回来要着点时间,儿子年轻时进了城去闯荡,再没了声响,想到这茬,村民们唏嘘不已。

七爷八十八,寿终而正寝,按村里规矩,这是好事,于是丧事就着喜事过,白事按着红事办。一时间唢呐飞扬,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米小西穿梭在各大酒席间,帮着下手,吃着小肉,打心底里感谢七爷,临着死还送他一顿肉,心下想着,等着以后自己也死了,去了那地方后,一定好好孝敬七爷。

葬礼的唢呐有一阵没一阵,葬礼的人来一波走一波。

按着老规矩,这丧礼走个两天三夜也就到头了,第三天早上,也就是七爷入土为安的时候,亲戚朋友儿孙子女若是有想看老人最后一眼的,这是最后机会,因为接下来便要封棺入土了。

在这个时候,还是依着规矩,最好有个孝顺的儿子女儿嚎啕大哭一场,哭声越大越好,显的孝顺。

这种脏活累活通常是女儿们干的,因为她们哭的好也孝顺,儿子们则碍于脸面,一般也就是瞧着两眼,忍着不笑。

张七爷有三个女儿,哭起来响当当,百年难得一见的三个女儿今日也哭的百年难得一见。不知道七爷想不想他那个没了声响的儿子,估计是想的,哪怕是现在站在棺前不笑,他也还是想的。

——百天

日子就在这哭闹不笑声中伴随着米小西的飘香窃肉,不觉而过。

三月时光眨眼间,算日子,七爷入土百天,又是一通闹腾。

夜里,吃饱喝足的村民四散而去。米小西愣坐在七爷坟头,时至今日,他方明白,死了就真的没了,什么都没了。

七爷和他煮的肉化为一搓黄土,正被他踩着,一如漫天黑夜,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存在着,那些他不愿相信的事,忘不掉也想不起,却如这黑夜一般,将他包围。

米小西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对七爷的怀念,只有他自己知道。

远处人群熙熙攘攘,点点灯光又向他飘来,慢慢清晰,捋顺了他的恐惧,也赶走了他的思念,不知道会带给他什么,亦会从他身边带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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