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煤油灯已经没有在记忆里留下半点痕迹了,而对于我们这一代——70年代的人来说,煤油灯,是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一件家什,是乡村一道独特的风景。
那时的煤油灯,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带玻璃罩的,玻璃的瓶身,透明的灯罩,边上儿,还有一个铁丝钮儿,可以将灯芯伸长或者缩短,将灯点燃,瓦亮瓦亮的,足足可以照亮一个阴暗的房间。这种灯不仅亮,也美,身子宛若亭亭的少女,摆放在台面上,不肖点亮,也是一道风景,有三姑六婆走动走动,也是炫耀的资本。最平常的,莫过于自做的煤油灯了,墨水瓶儿、油漆罐儿都能拿来做瓶身,然后找来个铁皮穿个孔,在当中穿一根粗粗的棉线,一盏乡间最普通也最实用的煤油灯就做成了。
记得小时候,父母的房间里就摆放着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我动过几回心思,想将这盏灯骗到自己的房间里,给自己照亮,也好偷偷看书。可是那时太“瓜”,总是说写作业,可是乡村的孩子作业也太少,不到天黑就全部完成了,用不到点灯,当然是说不通父母的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父母房间的灯,看着灯芯儿喷出黄色的而明亮的光,有时灯芯儿烧久了,时不时地跳动一下,火星儿四溅,分外的美丽,这时候就想:当大人多好啊,自己也快快长大,长大了,就 一下儿买回一个十盏八盏灯,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把房间照得通亮通亮的,想看书就看书,想看灯儿冒出美丽的火星就冒出火星。
带着灯罩的灯拿不回自己的房间,但是又一件事却是可以做,那就是擦灯罩儿。擦灯罩是技术活儿,需要一根筷子,将筷子尖儿裹上一块抹布,然后,伸进灯罩里面,来回转动,仔细擦拭,如果拿灯罩的手捏不住灯罩,那灯罩就会“砰咚”一声,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的玻璃渣儿。刚开始,父亲怕我这半愣小子马虎,失手摔了灯罩。后来禁不起我的再三央求下,父亲还是同意了。他再三叮嘱,甚至,在地面上铺了一块厚厚的破棉絮,防患于未然。或许是太为紧张,或许是用力过大,我那手头的灯罩终究逃离了破棉絮的防护,以摔成八瓣为告终。
我也有一盏自己的煤油灯,墨水瓶做的,放在房间里的桌子上。每天晚上,我会拿一盒火柴,“刺溜”一声,轻轻地在火柴盒上划过,慢慢点燃这盏煤油灯,看着煤油灯的灯芯从火红慢慢变成明黄,灯焰从小如豆粒儿慢慢变大,跳跃、闪烁,我小小的心充满着无限的喜悦和欢快。那时喜欢看书,还喜欢啃厚厚的章回小说和武侠小说,一章还没看完,伸手一摸,两个鼻孔里满是煤油灯喷出的黑烟。其实这也不打紧,最要命的是爸爸妈妈催促熄灯了,他们可管不了你看书看到兴头上,一进房,就张开嘴,将这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煤油灯吹灭。那时的煤油金贵,一斤油顶得上几斤猪肉。
煤油灯的升级版是乡村的汽油灯,那耀眼的明亮到如今都如一道闪亮的光,时时在我的眼前晃动。记得大队村支书的家里就有一盏这样的汽油灯,村里开大会,村支书就会将这盏灯拿出来,将村子的队屋点得亮亮的,宛若白昼一般。这样的明亮,村里的小孩是从没见过的,便看稀奇一样围过来,不顾眼睛刺得发痛,都要注视一下这发出亮光的汽油灯。更多的时候,我们会在透过队屋窗子的灯光下,跳房子,唱歌,玩游戏。大人们在屋子里开着会,我们在队屋的平地上疯跑,夏天的虫子在树上嘶鸣,这灯光,写意着乡村平和而美丽的夜晚。
那时候小学课本上有一篇课文——《电》,每当我读到“电灯、电扇、电视机,电的用处真不少……”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什么时候我家也能用上电灯,那该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在电灯下看书,不用被妈妈说熬坏了眼睛了,也不必睁大眼睛,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去瞅书本上每一个蝇头小字了。盼着盼着,1985年的时候,电线终于牵进了村,电灯也点亮了家家户户的房间。父母为了照顾我读书,特别将我的房间的灯泡换了一个45瓦的,这灯,比家里堂屋的灯还亮堂。在这灯下,我读完了金庸的全套的武侠小说,我读完了家里的四大名著,完成了一个农村孩子最初的文学启蒙。
一种文明的产生,必定是以一种事物的消亡为代价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电灯终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代替了煤油灯,出现在乡村地头,出现在厅堂灶垄。甚至,不少先富起来的人还在家里摆放上了电视机,电扇。处处都是亮堂堂的了,可是这样的乡村,好像缺少了一点什么,好像,那是煤油灯下的那种东加长西家短的唠嗑式的亲近,是乡村朦胧意境下的一种写意美,或许,也什么也不缺,只是很多人对旧日生活不可复得的一种怀恋和意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