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那只从未见过的野猫出现在角落时,我正拎着一袋新开封的猫粮站在门口,外星人缩在脚边,百无聊赖的叫唤着。
怪不得这几天的猫盆干干净净,我还以为外星人开始长身体了,所以才对食物的摄入加大了计量。
原来吃光猫粮的是这只野猫!
我扔了手头的猫粮,随手抓了门边的铁棍冲了过去。
野猫逃的很快,转眼就消失在后门里。
我抓着铁棍冲出后门,左右张望,心中充满了愤怒。
每个月花费数百块,结果却养肥了一只从没见过的野猫,我的外星人反而瘦骨嶙峋。我还天真的以为它对猫粮不感兴趣,又说不定感染了蛔虫,所以才会瘦弱。
刚刚看到的那只野猫起码有一只小狗那么大,说不定就是因为吃了昂贵的猫粮才长成这么健壮的身躯。可是我的外星人呢?瘦瘦小小,无精打采。我每天变着法子的提供食物,结果原因竟然是被一只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野猫抢了粮。
心中的无名火窜出了五脏六腑,冒出的热气烤焦了体毛,我似乎被埋在一股子焦味里。
“你怎么这么软蛋!那只野猫来抢,你居然躲得远远的,这几天都没有吃什么吧?饿死你!要不是我今天看到了,你到底想饿到什么时候?”我甩开了铁棍,“难道你认识它?”
外星人没有说话,埋头在猫盆中,嚼了几口之后又走到了水盆边。
“我对你很失望。”都说宠物似主人,但我不是什么软脚蟹。“以后再看到这种情形,我连你也打一顿。知不知道!”
说完这些,我把后门紧紧的关上,连带着窗户也锁了。以往我对于外星人生活的这间后房并没有多关注,现在看来是要处理一下了。
乡下的房子都是前三后二的结构,前面的大门和天井处都装修了一番,墙面地表都铺有瓷砖,唯有这后房是什么也没有的,连后门的锁都是旧时的木栓。
当初买下这房子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这些,只觉得此地偏僻安静,适合我的工作生活。
外星人来了以后,也曾怕它跑掉,不过把它抱出大门几次,它都快速的跑回屋里。
这个胆小的家伙连走出大门都用了一个多月,我也就不再理会这些门锁。
是我的错,我没有考虑到这地方有这么多胆大包天的野猫敢闯进民宅,偷吃东西的劲头强过老鼠。谁知道是不是还有野狗野猫躲在后门外的草丛里,等我离开就冲进来。
这后门的木栓根本就是个摆设,撞个几次就松了,露出一个不小的缺口来。
不行,得给外星人换个地方,不能让它像它那个妈妈一样消失不见。
我拨开外星人埋在水中的头,拿起了猫盆、水盆上了二楼的房间,放置在床头边,又将最近从网上买来的几个猫玩具拿出来扔在了地上。然后将外星人抱了上来,放在房间里。
它晃晃悠悠的走了一圈房间,转头跳上了我的床,眯着眼睛趴伏在枕头上。
“不~不行,你走了那么多地方,爪子脏死了。”说不定还有细菌,不是说被猫抓要打针,因为猫爪上都是对人体有害的毒,“赶紧给我下来。”我抓着外星人的后脖颈把它拎了起来,扔到了地上。
“等等。”我离开了二楼的房间,在后房中找出了当初买的藤编猫屋。
将猫屋放置在二楼房间门口,我指着猫屋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面,知道吗?这东西有什么不好,你进去试试嘛。”外星人没有理我,依旧眯着眼睛。“嘿,你这家伙。”我一把抓起了它,摔进藤编猫屋里。
它钻出来我就抓着它塞回去,钻出来我就塞回去,来回了几次,它终于放弃了,缩在了猫屋深处。
我松了口气,又将猫盆、水盆拿过来放在猫屋的旁边。
安顿好外星人,我也有些累,脱了衣服躺到了床上。
第二夜
房间里塞满了书架,书架上又都是乘着京东、亚马逊促销活动买来的。这里有一大半都是人文社科,我基本都没怎么翻过。
当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这么多书,几乎用光了工资,还欠了信用卡几千块。
活动的时候,网上总是跳出一堆人发着帖子说这些书好的不得了,不趁这次活动买下来的话必然会后悔。因为本来就没什么销量,又不是什么畅销小说,以后都不会再版云云。
等到网购的书籍塞满了房间的一面墙,我回过神来,怀疑这些不停发帖和朋友圈的人说不定是出版社和网站销售的托。手却已经停不下来,一本书才几个钱,买了就买了,结果就是房间的四面墙都铺满了新书,而我的账号也似乎被当做了书贩子的黑号,再也参加不了什么抢卷活动。
参加不了活动拯救了我!再也不用绞尽脑汁的凑书单。
这几天工作之后我都在房间的书柜前徘徊,在《国家地理》和《中国地理图册》间做着选择。
“我当初是怎么想的?哦,这地理图册是凑书单用的。”谁会在晚上睡觉前看这些东西啊,难道要我在梦里画出整个世界的地图么?还有什么《星座解读》?我应该把这些东西都扔进垃圾桶。
外星人的尾巴摩擦着我的脚背,抬头看着我。
“知道了,不要急。”我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三国演义》扔到床头,便下楼拿了那袋海洋鱼味猫粮。
“给你,这回你总能吃饱了吧。”我撕开了口,将猫盆倒满,又换了一盆清水。“慢点吃,喂喂喂,也不能只吃几口啊。”
回想当初,外星人和它老妈还有它那毛发柔顺的姐姐一起的时候,为了抢这盆猫粮可谓费尽心机。我常常看到外星人用头顶开了它老妈,又将爪子插在猫盆里,以至于它那个姐姐根本没地方插嘴。
现在好了,整盆都是它的了,它却一副怏怏不乐的神态,嚼了几口就离开了。
“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吃的东西可不分什么海洋鱼味还是牛肉味,你还挑三拣四。你这样饿死算了,我是不会帮你换口味的。”或许我应该买点猫罐头,“不行不行,养刁了嘴以后就只吃猫罐头了。”
前段时间我还辛辛苦苦种了许多的猫薄荷,结果外星人根本就不吃,连嗅一下做个样子都懒得做。
洗过澡之后,我赤身裸体的趴在床上,翻开了《三国演义》。
外星人跳上了床头,钻到我面前,用尾巴挡住我的视线,兴奋的将头探进书页里。
我忍了几秒,甩开了书,一把抓起了它,扔到了猫盆前。“不要闹了,吃你的晚饭,不要烦我。”
回过头,这家伙已经一溜小跑重新蹿上了床头,爪子在《三国演义》的封面上乱抓。
“好好好,你看得懂啊,那你拿去看吧。”我把它和书一起扔进了藤编猫屋里,转身躺在了床上。
真是书呆子的猫也是书呆子。
迷迷糊糊的想着,垂在床边的右手被狠狠抓了一下,惊得我跳坐起来。
外星人一只爪子按在书里,一只爪子对我半举着。
我揉了揉右手,拿起了它爪子下的书,那书竟有大半是空白无物的白纸。我来回翻动,发现除了刚开始的几章,到温酒斩华雄那里都很正常,但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我必须联系客服,这肯定是发货出了差错。
外星人似乎点了点头,跳上床,趴伏在一旁看着我。
我正想去拿桌子上的手机,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本《三国演义》我是在哪里买的?买书的小票大概是扔了,要找到只能在网站的订单里翻找,很麻烦。
账号被加入黑名单也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过了这么久,打过去别人认不认账都很难说。
我把书放回到书柜上,“算了,不过是本书。”回过头,外星人已经不在床上。
房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它大概是跑出去了。
睡着的时候,似乎听到它的叫声出现在房间里。
第三夜
外星人对我的厌恶和失望表现的那么明显,完全藏不住。
它一会儿走过来盯着我瞧,又摇头往回走;一会儿又在房间的角落里游走,离我远远的,看也不看我。它时常用肚子发出一种沉闷的咕噜声,胡子左右摇摆。
难道是对猫粮感到不满意?可是它之前很喜欢吃啊,我还特意在网上找到这款猫粮。
以前喜欢的东西过不了多久也可能不喜欢,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我想。
但还有一大袋子的海洋鱼味猫粮,总不能把这几百块买来的都扔掉吧。
“就算不喜欢,起码把现在的都吃完哪。吃完了我再买别的来就是了,东西总不能浪费吧。”我在灯下对着它吼道,“任性也要有个度,体谅一下我可不可以。”
外星人对我的话没有反应,围着床头游走了几圈后,钻进了藤编猫屋。
“我的大老爷啊,这样,吃完这袋子猫粮,我就把所有的书都摊开来给你看个够。”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了,“不管是《国家地理》,还是什么《中国地图》,那里还有一本《业余天文学》,我都给你摊开来。”
就算外星人在上面拉屎,或是用爪子把这些书抓成碎片,我都不会心疼。
我最好它能把这些书弄的乱七八糟,成一堆废纸屑,这样就能毫不犹豫的扔进垃圾桶。
外星人似乎感受到我的期待,探出了头,盯着我看,紧接着点了点它那颗多毛的下巴。
我眯起了眼看着它。
其实不用吃完那袋猫粮你也能玩这些垃圾书,没人介意~这种话含在了嘴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或许它刚刚只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才伸出了头,又或许根本就是在藤编猫屋的入口处蹭了蹭脸,止止痒,刚好被我看到了而已。
我究竟在期待什么啊!
不,应该说我究竟半夜三更的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对着外星人自言自语,自编自导?要是被人看到会说我神经病,我都觉得自己脑子出了问题。
果然还是要克服一下社交障碍,出去接触人群么?独自生活久了,脑子果然会出现一些不好的问题么。
我看着外星人,外星人也看向了我。
“算了。”我去洗澡了,把这些烦人的事情扔掉吧,顺便带着我的脑子一起丢掉好了。
没有人会在乎。
我洗完了澡,带着一身的水汽站在藤编猫屋前,俯视里面的那一团黑影。心中闪过的无数念头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只要外星人不要烦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躺回到床上,细小的水珠沿着身体滑落,在凉席上形成了一个人形,潮乎乎的包围了我。
皮肤好像黏上了席子,又处在撕扯开的状态里,令人很不舒服。我翻转了身体,面对一整面墙未拆封的新书,心中不由懊恼。
《中国地理》、《世界地理图册》、《天文学爱好者》、《时间简史》、《人类简史》……
我坐了起来,望向了房间四面的书架。
《夜观星空》、《天文爱好者手册》、《通俗天文学》、《夜观星空》、《恒星与行星》……
随手拿起床边书架上的一本书,果然是《星相学入门手册》,除此之外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地理图册,《希利尔讲世界地理》、《房龙地理》、《万物简史》等等,等等。
当时买下这些书的我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念头?
这些书被翻阅过无数次,封面折皱破损,页脚都起了折角,只有书名还能依稀辨认。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决定将这些书都扔到垃圾堆里。
外星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床边,睁大了眼睛朝着那本《星相学入门手册》叫唤。
我翻开了第一页,入目便是烂了大街的古希腊传说和吹破天的爱情箴言,随手就把它扔到了房间门口。
外星人冲过去时,我便关了灯。
第四夜
外星人是聪明的,有时候我觉得它应该听懂了我说的话。
我始终没想到它会对这些话做出这样的~嗯~行为,或者可以说计划。
所有事情都从我拿起门边的猫粮开始。
放着海洋鱼味猫粮的袋子瘪了三分之二,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打开过。
实际上袋子的封口还紧闭着,位置也没有变化,地板上也没有猫粮的残渣,它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大半。
似乎之前就只剩下这么多了,我却依稀记得昨天因为外星人不肯吃而即将要浪费大半袋子的事情。
如果只有这么一点,那么我为什么会发火?不喜欢就扔掉好了。
可是这么多都吃下来了,我怎么会认为外星人不喜欢吃这种口味的猫粮,又为什么扔掉呢?
我弯腰看向了藤编猫屋,里面不见外星人的身影,它大概又出去疯跑了吧。藤编猫屋中只有一本失去了封面的旧书,它的封面支离破碎的躺在角落里。
我伸手拿了出来,第一页也不见了,剩下的却是空白的白纸。
这本书除了第一页,剩下的就只有白纸。
那些卖书的网站应该在备注里加上这么一条:“开头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接下来的内容你自己写。”这些黑心的无良奸商,连这种书都卖给我。
我恨恨的从书架上拿起那些关于地理和天文的书籍,果然,这些旧书翻开之后,连第一页都是空白的。泛黄的书页上连一滴油墨的影子都没有,只有封底的牛皮话还清晰可见,令我想安慰自己买的是笔记本都失败了。
哪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笔记本,就是有我也不会买,就算买了也不至于夹杂在书架里。
“是你干的?”转过头正看见从门外走进来的外星人,“是你将我买的书都吃掉了?原来你不喜欢吃猫粮,你喜欢吃书啊。怪不得,那怎么不吃干净?这第一页你还没吃掉呢。挑食才是你瘦不拉几的原因,不是我照顾不周到。”
外星人伸出了爪子,在半空中虚抓了几下,走进了门边的猫屋里。
我放下了书,拎起了猫粮,正打算喂它。猫粮袋子轻飘飘的重量令我迟疑了一下,终究丢在了一边。
外星人这家伙今天应该不饿,猫粮不可能凭空消失。即使脑子这么想着,我还是在躺下之前将剩下的猫粮倒了出来。
我不是个容易失眠的人。
那些空白的书让我在梦里都不舒服,梦里有人指着空白的书页对我大吼,令我愤懑懊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好像这些书之所以空白都是我的问题。
憋屈和恼羞成怒一直蔓延到迷迷糊糊的清醒时分,我差点咒骂着把枕头甩出去,幸亏身体比大脑晚了几步。我只是咬着牙睁开了眼睛,在黑暗里发呆。
总觉得不对劲,怎么可能那些纸张泛黄的书页上什么都没有?明明封面和书背上印着斗大的书名。
我努力的回想买书的情形,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些书究竟什么时候入手。
完全没有把它们放到书架上的印象。
我打开了灯,想要查看一下那几本书。
巨大的野猫正蹲在猫盆前伸懒腰,长且白的胡子上挂着残渣,沾了水的前爪在盆子间留下湿漉漉的爪印。
外星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脚,身下压着厚厚的碎纸屑。
第五夜
我本应该在网上订一些猫粮回来,却没有打开电脑的力气,只觉得累。
乡下本就不存在城市的生活方式,明明鸡鸭鱼肉唾手可得,还要什么人工合成的产品?我算是明白了,外星人不是讨厌,而是不需要。
作为调节用尚可,天天吃就未必了。
我实在也没想到野猫竟然对人生活的地方好不介意,随时都可以窜进了。
这房子隔绝了人,隔绝不了人之外的活物。
什么有害的细菌、拉肚子的蛔虫、致命的传染病,都是厂商推广商品的说辞,要真有这种事情,离了人的野猫野狗早就该尸横片野,填满天地间了。
事实上什么也没有,乡下地方到处是乱窜乱吠的猫狗,要打狂犬疫苗的反而是人类。
我的外星人也没有见它吃什么东西,除了瘦一些,身体比我这个天天吃肉的人还健壮。
花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把昨天夜里的战场清理了一遍,将追打野猫时撞烂的书架和书籍一股脑的扔了出去,又将藤编的猫屋和猫盆等放回到了后屋,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都滚蛋吧,既然在我睡着的时候邀请野猫吃饭,还撕碎了书,谁知道背地里做了什么好事情。
我想都懒得想了,爱谁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外星人被扔出去时还留下了几道抓痕,又在门外叫唤了大半天才离开。
我不想看到它,现在不想看到,将来也不想看到。
工作结束之后就离开这个地方,到时就把外星人留在这里,反正看它的所作所为,独自待在这里绝对比我活的滋润。
它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计算工作完成需要的时间,考虑着房子是出租还是出售,要联系什么人。
猫叫声起初是微弱的,只有三四只轻声叫唤,过了没多久就万众齐鸣,嘈杂一片。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房间的四周都是猫叫声,门下的缝隙里探进了几只猫爪子。
窗户外面挤满了花色繁多的野猫,外星人坐在其中一只的头顶,眯着眼睛看我。
它根本就是这地方的土皇帝,居然能这么支使野猫。
我的怒火没有燃起多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外星人,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是软脚货,“有事好商量嘛。”不过得稳定一下情况,“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能交流就不要互相伤害。
我一手抄起了床边的折凳,一手拿起手机,立刻拨通了民警的电话。
或许手机离耳朵近,接通前的那段音乐似乎盖过了四周的猫叫,等民警生硬的“你好”传来时,四周的猫叫乍然而止,无数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手机上。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接电话的民警口气并不急切,声音低沉呆板。
“嗯~那个~我遇到了有点麻烦。”看着窗户外安静的猫群以及瘫坐在猫头上的外星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情很难说清楚。”
“家中失窃还是被人逼债?”
“倒也没有,它们现在只是围在外面,把我困在房间里。”
“你出不去么?是受到人身威胁了?”
民警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回过味来——走出房间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
“大概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毕竟只是群野猫而已。”
“我去~对不起,朋友,只是一群野猫而已,你不用这个点打电话给我吧。社区民警也需要休息,请体谅一下我们的工作。”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的尖锐。
“不是,我虽然是有点怕猫,但这回真的是有点太多了,多的让人害怕。”
“有多少啊!”
“数不清,我的窗户上都爬满了。”当然也没有说的那么严重,现在镇定下来仔细看的话,顶多十几只拥挤在窗台上。
民警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问我的地址。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大概离菜市场五分钟路的地方,可以看到你的办公室。”
手机那头传来几声“啪嗒”,随后又是民警低声的国骂,紧接着他无力的说:“你把地址发给我吧,在微信上,就加这个手机号。”随后挂了电话。
我放下椅子,正打算打开微信,手机屏幕闪了几下,自动关机了。
“算了。”我喃喃,“把门锁上,明天再说吧。”
外星人一把推开了房门,满脸无奈的看了看我,转过头对着门外喊道:“A3,关了吧。”门外传来一阵嘲笑声,令外星人有些恼怒,“是是是,你赢了,我也放弃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它转向门旁的电灯开关,爪子凑到了开关上。
它看着我,吧嗒一下,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向着无边的黑暗落去。
第六夜
经过二十四道免疫处理后,我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罐头里,被更换过的营养液滋润。
至少从我这边观察是这样的。
“你这样不合作,我很难办啊。”外星人融合在一片乳白色的气体中,进行着消除疲惫的新陈代谢运动。“是你到这里来寻求帮助,可为什么一到关键的地方你就这样呢?你什么都不肯透露,我们怎么帮你呢?”
我上下蠕动了几下,感受着清爽的液体划过所有的凹槽,“我也不知道啊,有没有既可以让我知道故乡,又能瞒过你们的方法?”
外星人有些无奈,身体的边缘从气体中探出了一些,“可以啊,模拟境地中的书本和生活都是只属于你的记忆,我们刻意避开了。但是你的防御机制却抹去了所有的关键内容,这已经属于科研的前端范畴,我们还没有克服的技术。唯一的办法就是破坏你的意识,强制取出所有的信息。”
“这样我不就是一团烂肉了。”我有些紧张起来,令某些凹槽猛地闭合,推出了营养液,产生干涩的疼痛感。
“放轻松,紧张会伤害到你。我们不会这么做的,这样毫无意义。”
“从我的物质组成基础上不能推出吗?”我不死心的问道。
“难道我分析的次数还不够多么?我的两个同事都放弃了,我还是一次又一次从你的记忆中提炼出所有可能的物质组成模式。”乳白色的气体渐渐凝固,被外星人推出了身体,“没有用,就目前所能收集到的星球信息而言,符合你的物质组成模式有几千个之多。”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低落,营养液的安抚也没了多少效果。
“嗯?我以为对于一个流浪者而言,会知道自己的文明并不特殊。”
“这是本能,无法控制。”我摇晃着,尽可能加大与营养液的接触面积,以此提高营养液的安慰效果。
外星人处理了一下周围的空间残渣,降落到罐头前。“我现在已经不确定你提供的虚拟现实是否是你生长的环境。”
“技术过于简单落后?”我努力回想模拟境地中的场景,“没有能够进行行星级别的传输活动?这也让我感到疑惑。”
“不是,主要是你令我感到疑惑?”
我停下了动作,等待外星人的进一步说明。
“技术不是主要问题,任何一次爆发都可能让落后的星球文明步入星际。主要是你的行为,不太符合一个流浪者的身份和心态。”外星人的思维停顿了一下,“你是否还记的模拟中给你安排的职业内容?”
“不记得。”
“我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流浪者,虽说个体大有不同,但在宏观上的趋势一致——在时间流逝中我们的目的性会大大的降低乃至于完全消失。你显然被安排了任务,并且直到此刻也在执行,所以对于模拟中的暗示进行了反制。我们认为这也是你寻找故乡的原因,并且为此担忧。”外星人的边缘开始转动,呈现思维防备姿态,随后又停止了,“对不起,这是本能反应。”
我表示不介意,并且担忧起自身来,“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任务。”我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但是全体的凹槽凸起缓慢的蠕动起来,表现着我的焦虑。
“从我在模拟境地中的模型看来,我们猜测你所属的文明或许和其他文明进行着某种冲突……”
“这毫无意义,不可能发生!”
“我知道,这在宏观上来讲是无意义的,但是冲突也是触发技术奇点爆发的方式。”
“模拟境地中的你和我是友善的,不存在冲突。”
“那是流浪者的思维模式在潜意识中影响到你,并且我们也尽可能的保留善意,但你应该清楚自己的感受。你依旧持保留态度,以此保护自己。”
我感到愤怒和屈辱,还有不安。这股情绪同样伤害到我和外星人,为了减少痛苦,我们同时各自移动以此减弱情绪的影响。
“我们还有另一种猜测。”外星人的妈妈毫无声息的插进了我们中间,阻隔并压制了不安的情绪,“基于最主流的观点和学说研究……”
“哦,是是是,又是你那荒谬绝伦的基于主流观念的猜测,麻烦下次请不要冲出来表达。”
“孩子,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是异同化的共同体思维在理论上是存在的。”
“我们观察到接近于无限数量的文明,没有遇到这样的存在以支持你的观点,并且这种异同-共同体思维生物/社会的存在理论建立在四维以上世界的基础上。”
“但我们并没有观察到所有的文明,在接近无限的宇宙中,什么都有可能。”
“又是这一套,照你的说法延伸下去,必然存在一个全知全能的多维生物操控世界。”
“这是有可能的。”
“我绝不承认这个观点!你已经落向虚无的边缘了。”外星人差点凝聚起身体,使愤怒实质化。
“朋友们,请暂停一下。我虽然不太明白情况,但起码把争端告诉我。”我试图以此安抚外星人,这种企图本身就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基于理论上的推测,我们认为你的文明是一种异同-共同体,也就是个体的差异和宏观上的文明思维同时存在。”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啊,你看,猜测是对的。”兴奋使得外星人妈妈的身体中凝聚出无数的固体,“他的本能承认了,一切状况都得到了解释。这说明他是异同-共同体存在的离散个体,他的潜意识中的思维掩藏乃是基于共同体的生存本能……”
“哎~希望冲毁了你,他是没明白异同-共同体存在意识。”外星人挤开了同伴,“你认为思维个体的差异存在,并且同时组成一个独立意识,这种文明方式能在宇宙中存在吗?”
“我是单独的思维个体,同时又是另一个独立思维个体的组成部分?这不可能,我流转过多个文明,星球思维的需求和个体思维的需求在本质上存在巨大的矛盾,不可能同时存在。”我回想着过去经历的文明,“他们之间互相厮杀,直到一方胜出才能进入宇宙的文明社会。”
“但是在多重维度以上的世界,这种状态是存在的。”
“你是说基于四重维度以上世界的文明模式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并且能够生存下去?”我断然否决了这种猜测,“除非我的文明存在更多纬度的需求,否则我不会是单独的思维个体,又是另一个独立思维个体的组成。如果我来自于多重维度世界的影射,那么我对于故乡就不会执着,也不可能向你们求助。逻辑上是讲不通的。”
“或许多重维度的文明在对我们测试……”
“放弃吧,多重维度的生物不会对我们的世界感兴趣,就如同我们不会测试二维世界的文明。”
“或许我们是被选择的文明,可以进入多重维度……”
“这都什么时代的观念啊!你以为我们的文明是受到保护的婴儿吗?放弃吧,这种观念会毁灭你的理性。”
“或许这只是一次偶然。多重维度的文明在经过无数降维损耗之后,完整的映射到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宇宙又恰好存在能够支持此类文明生存需求的基础存在,而这其中的某一个体又正好落到了我们的文明上,寻求我们的帮助来回归母星文明。”某个遥远之外的思维传了过来,“不可否认,这种偶然的几率太小,接近于零。但在理论上而言,几率极小的事情在数据接近无限的宇宙中必然会发生,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支持这次寻找计划的动机。”
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外星人的身体边缘开始不自主的转动,“我以为你们已经放弃了~”
“只是摒除冗杂的思维而已,使接触更紧密,不过目前看来没有成功。你对这个文明的物质组成模式分析了数百次,结果如何?”
“和已知的数千文明的物质组成模式重合。”
“那么物质组成模式已经失去了研究的必要,我们必须从思维组成模式着手。朋友。”那个思维扫过了我,“如果你的文明符合猜测,那么很快我们便会接触并送你回去。如果再次失败了,那么我们会提供这数千文明的坐标。”
我不由紧缩起来。
“无需警惕我们,文明之间的需求不可能重叠,否则我们早就是同一个文明了。而发展到现在的文明程度,我们不可能抛弃固有的生存需求来适应另一种东西,那是自毁的做法。如果真的存在一种更高维度的文明映射,并且存在可以供养这种文明模式的生存基础,那么证明各维度宇宙之间有着共同之处,而对这种文明的观测也可以提供多重维度的信息。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对双方都无害的交流。”
“那我在模拟境地中的模型又作何解释,其组成形态和方式完全不符合他的文明。”外星人的疑问同时惊醒了我,“难道这个存在没有意义吗?”
“可能是冲突的对象,也可能是多重维度的映射下的真实模样。”那个思维沉着有力的回答,“我们过往的数据支持这两个个猜测,但还要进一步的研究和观察。好了,继续模拟吧。”
第七夜
我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右手,视线在微微弯曲的手指和细细折痕的手掌间晃悠着。
除了老茧和死皮,唯一和旁人不同的或许就是稍微短一些的手指了,衬得手掌浑圆厚重。
双手紧握了一下,垂落在身体的两侧,我装作不在意周边的诧异目光,任后背汗毛竖起,令自己笔直站立。
刚刚没有这么多车来着,而我不过想着赶紧走到对面的车站去,结果被困在了路当中。
来往的车辆似乎没有减速的样子,一辆辆呼啸着驶过,这种状态下我可没胆子跨上一步。
下班高峰期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但显然仍有许多人才刚开始启程回家。
如果不是那个民警将我扭送到派出所,如果不是那个神经质的家伙把我送到了医院~如果我没有因为做恶梦惊醒,就不会报警,也就不会被迫从医院里逃出来。
更讨厌的是我早就忘了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梦,竟然迷迷糊糊的报警。
还真是一个良好公民的典范了。
远处的红绿灯开始转变了,身边行驶的车辆也渐渐停了下来。
趁着红灯未灭,我疾走到路旁的车站,在车站站牌上寻找回家的公交车。还没能松口气,就意识到这里并没有能够直接到达乡下的公交车。
钱包和手机都在家里,想联系朋友却又不记得号码。
看来最后还是只能去派出所求助警察了。
不过刚刚才从民警的眼皮子底下逃出来,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被当做精神病被通缉了,说不定一露面就被抓起来,扔回医院去。
但现在这个情况,我要么就回到精神病医院去,要么就是在市中心里流浪,反正都回不了家。
我可以辩解说只是出来透透气,然后只要在医院里安顿几天,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何必搞得自己像个在逃犯。
不过就是做了噩梦报了警,大不了被教育呗,那个民警神经质,难道医生还能没有常识?非得把我锁在医院一辈子,没道理么,又不是神经病,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管我啊。
我拍了拍额头,想起医生的话来,觉得自己脑子没什么毛病,但的确有一点被害妄想症,不然也不会逃出来。明明连药都没有吃,也没人说要我住院啊。
想通了这一点,我沿着来路往回走,希望能在那个民警没有离开之前回到医院,这样就能乘警车回去,然后把这一切当做还没有做完的梦扔之脑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说来这个精神病院的位置还真是出乎意料,竟然就设在小区旁边。我一直以为此类医院都该设在深山老林或是郊区野外,而不是在热闹的市中心。尽管想过这里是精神病院的门诊部,但是铁栅栏封锁的那几幢大楼显然不是医院宿舍。而我这样随随便便就走出来,可见这地方的保安没电视剧塑造的精神病院那么的严密。
也不知是为了方便还是因为年代久远,市中心不断扩张,把原本偏僻的地方都吞了进来。
我甚至路过了一个小学,大门虽然紧闭,但显然是个摆设,挡不住什么。
真不知道是此处的人心大,还是我对精神病的看法过于偏激。
遥遥的望见医院的大门,我却犹豫了。
夜市已经开始热闹了,大排档和路边摊拥挤在小区门口,来来回回的住户没有看远处的医院大门。
终究还是不同,普通医院的门口总是水果摊和小食店,即便是小区旁边,也该是水果店热闹一些。然而这里和其他小区一样,都是烧烤和大排档,还有卖小物件卖旧书的路边摊。
要人自认神经有问题到要去医院,毕竟一时间难以接受,我需要缓缓。
走到旧书摊前,我蹲了下来,随手翻开了一本书。
第一页的简介过后,就只剩下空白的页面。我来回的翻了几遍,都没有找到印刷的痕迹,只好把它扔到一旁,拿起另一本。
拿到手里的旧书又是同样的状况,我扔了一本又拿起一本,但似乎都没有内容。
旧书摊的老板不知到何处去了,我抓着书绕着摊位转了几圈,想找他问情况,却没有找到人。
我重新翻开了手里的书,在白纸间来回的摸索,想搞清楚这情况的原因。
手触摸到一些凹痕,这些凹痕遍布整本书,似乎很有规律的排布着。
难道是盲文?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外星人已经趴在了翻开过的几本空白的书上,爪子却无法完整的触碰到书页。它似乎害怕损坏凹痕,所以用力很轻的戳着。
“这是一个来自遥远的小小星球的礼物,它是我们的声音、科学、形象、音乐、思想和感情的缩影,这个地球之音是为了在这个辽阔而令人敬畏的宇宙中给予我们的希望,我们的决心和我们对遥远世界的良好祝愿。”
我喃喃的说出了书中的内容,看着不远处的大门里冲出了民警和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