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抡起饭桌准备砸向眼前这个刚刚死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几乎窒息的男人的头颅的时候,看到了旁边受到惊吓的女儿的脸,恨得发抖的手臂渐渐放松下来,女人看看还在对自己吼叫的丈夫,做了另一个决定。
十年红皮的结婚证书最终变成绿色,她离开了那个硝烟弥漫的房子,离开了那个懒惰又软弱、永远给不了她幸福的男人,走的时候她带走了所有结婚时带来的家用电器,登时房子变得空空的,只有伫立的衣柜在维持着家的余味,微乎其微。她不禁对让她失望透顶的男人苦笑:十年来你为这个家留下过什么?
她带着十岁的女儿回了娘家,可是父母,弟弟并不欢迎她和她的小累赘,对,她是泼出去的水,泼出去的水要干也要干在外面,血脉的冷漠让她吃惊了,普天之大,如今却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吗?
她抹着眼泪拖着孩子又搬出去了,在一个普通的小区里租了一个一门两户的房子,房东是她的一个不怎么熟的同事,好在房租很划算,而且一门两户,以后上夜班屋子里还有一户人家,也可以对孩子放心不少,对此,她是满意的。那时,她在一家国营单位上班,月收入是780块,每两天倒一次班。每次夜班时,单位都会发吃的东西,有糖酥饼,麻花,榨菜,她会多带些回来,因为孩子喜欢吃。
都说女人是脆弱的,可是生过孩子的女人是坚强的,从一朵花变成一棵树的力量正源自爱和责任。
世上有一种花,被喻为"有生命的石头"叫做生石花。它非雨季生长开花,盛花时刻,生石花犹如给荒漠盖上了巨大的花毯。当干旱的夏季来临时,荒漠上又恢复了"石头"的世界。这些表面没有针刺保护的肉质多汁植物,正是因为成功地模拟了石头的形态,才有效地骗过了食草动物,繁衍至今。
她就是这种花,坚强地伪装自己,后来竟从一种花,变成一棵树。
要吃饭,要交房租,家里水电也要按时交,孩子要上学,有时候赶上手头紧了,她就去小卖店买豆腐,变着样地做给孩子做,豆腐既便宜又营养,看孩子吃的香,她心里又欣慰又心疼。
女儿懂事早,从来不因为家庭的变故埋怨她,不为难她,这算是她最大的安慰。女儿渐渐地成了她的全世界。
有一次她发现孩子偷偷去公园、学校的锅炉房拣煤核,回到家她狠狠地骂道:“我生你是为了什么,谁让你去吃这个苦,我生你就是让你拿着麻袋去拣煤核的吗?”
“妈妈,你别生气,家里买的煤不好烧,你天天早上起早生火就生半天,手都冻裂了,我看对面家大婶天天拣这个,就想拿回来试试,要是好烧,你就不用遭罪了。”
她泣不成声地搂过自己的宝贝又气又疼,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双手背皴裂的手还属于一个女人吗?
上天偶尔也会不公平,他会随机让这世上的某个女人在生活的压迫下也变成一个男人。
孩子上初中的时候,她又搬家了,房东一家人热情善良,这次是一间平房,又是一个需要生火的房子。秋天,这个寂寞的季节里总有一个女人,披着一件灰白色条纹的大衣劈柴,劈柴的声音走出路口的时候也能听得到。
生活用艰难的节拍行进,不幸的是,那年她下岗了,单位破产,她被堵在一个路口举步维艰,孩子的学费越来越贵,她没有心情闲下来抱怨,她从国营单位的正式工转变成为到处打工的临时工,给装修房子的家庭贴瓷砖的时候大拇指被瓷砖划过大口子,缝了好多针;在干洗店洗衣服用的都是冷水,冷水把手冰出病根来,她咬牙也要坚持。那段时间唯一幸福的事就是女儿用自己攒的零花钱给自己过生日,第一次在生日里吹蜡烛,许愿望,她心里充满对上天的感激,感激命运还留给她这样可爱的孩子,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会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有一天早上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腰动不得,疼的直冒汗,去医院检查后得知是肾脏出问题了,那时候,女儿每天早上起床生火、做饭,给自己洗头发,女儿炖的豆腐汤上飘着烧胡的葱花,虽然不好看,可是怎么就那么好吃呢。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这个样子,临时工不是长久之计,国内的工资比不了国外,她要让自己的宝贝没有负担没有顾虑地上大学,她给不了孩子父爱所以常常耿耿于怀,如果出国了,挣钱多了,就能让孩子吃得好穿的好,让她和家庭幸福的孩子一样。
女人爱吃鸡,可是国外消费高,她舍不得买,鸡爪却是免费赠送的,馋鸡肉的时候她就去市场带回家好多鸡爪炖汤喝。在电话里她从来不和孩子说她的苦,她常常讲她身边有趣的事然后和孩子一起笑,“我不是高兴,我只是不想让孩子知道我的苦”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她明白遥远的家乡,女儿手里握着同样沉重的牵挂。
第一次回国,她买了好多礼物回来,吃的、用的。她常常为自己的远离而导致自己不能做一个好女儿好好尽孝,又不能做一个好妈妈而恨自己,她觉得她所能做的一切就是买国内买不到的东西千里迢迢地带回家或者邮寄回去让她爱的人们高兴。只要别人家都有的,别的孩子都有的她都要给。
时光飞逝,一转眼她竟在国外生活了十几年,十几年间她曾有一次差点丧命。
那天她胃疼,吃药时药片卡住喉咙。以前孩子很小的时候气管里卡住苹果差点身亡是她把手指伸进孩子喉咙把苹果抠出才让孩子幸免遇难,所以当时她用了同样的方法自救,结果却不小心把药片塞得更紧,窒息感让她头胀痛的要裂开,脸憋的通红,她踉踉跄跄跑到卫生间,对着马桶使出全身的力气张嘴努力吼出来,让气流把药片喷出去。她成功了,因为太用力,咳出一点血,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她跌坐在地上,哭了,她想:“万一我死了,我那个可怜的孩子怎么办?"仿佛多年的辛酸苦闷顷刻崩塌了,她泪如泉涌,脸上除了眼泪还写满了惊魂未定。
2010年对她来说是不寻常的,那一年,她五十岁了,那一年她找了全新的工作,不用再端着盘子穿梭在饭店的前厅,不用提着沉重的桶跑来跑去,不用再把手伸到冷水里清洗总也刷不完的碗,不用每天深夜回家承受黑夜里的提心吊胆;那一年她还是没有买到房子,房价飙升的速度远远大于她存首付的速度;那一年女儿跟自己说:“妈,这辈子,哪怕我也孤独,只要和妈在一起我就很幸福”,“妈,咱就是穷一点也不要紧,以前咱们天天吃豆腐的日子你还记得吗?那时候虽然穷,但是我觉得很幸福。”那一年一直到以后,孩子就是她所有的筹码和依靠了。那么那年以后就都是崭新的。
女人,不容易,离婚的女人更不容易,岁数大了也不想找老伴了,省的老了还得伺候老头子,她常说。当妈的女人没有了男人从此也让自己忘记了可以软弱,可以脆弱,可以撒娇,可以害怕,她们披着坚强的外壳在岁月里渐渐苍老,可是她心底永远有一个地方最柔软,那里住着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