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果我们的生命的每一秒钟得以无限重复,我们就会像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被钉死在永恒上。
2.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
3.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次,不能准备。好像一个演员没有排练就上了舞台。如果生命的初次排练就已经是生命本身,那么生命到底会有什么价值?正因为这样,生命才总是像一张草图。但“草图”这个词还不确切,因为一张草图是某件事物的雏形,比如一幅画的草稿,而我们生命的草图却不是任何东西的草稿,它是一张成不了画的草图。
4.为了别人,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痛苦会随着想象而加剧,在千百次的回荡反射中越来越深重。
5.永恒轮回之说从反面肯定了生命一旦永远消逝,便不再回复,似影子一般,了无分量,未灭先亡,即使它是残酷,美丽,或是绚烂的,这份残酷、美丽和绚烂也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对它不必太过在意,它就像是十四世纪非洲部落之间的一次战争,尽管这期间有三十万黑人在难以描绘的凄惨中死去,也丝毫改变不了世界的面目。
6.我可以说眩晕是沉醉于自身的软弱之中。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却并不去抗争,反而自暴自弃。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7.在物理实验课上,任何一个中学生都能验证科学假设的准确性。但是,人只有一次生命,绝无可能用实验来证明假设,因此他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为自己情感所左右到底是对还是错。
8.凡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凡是期待得到、每日重复的事,都悄无声息。唯有偶然的巧合才会言说,人们试图从中解读出某种含义,就像吉普赛人凭借玻璃杯底咖啡渣的形状来做预言。
9.肉体是囚笼,里面有个东西在看,在听,在害怕,在思索,在惊奇;这东西在肉体消失之后还在,还残存,它就是灵魂。
10.因为真正严肃的问题,是孩子能提出来的问题。只有最天真的问题才是真正严肃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没有答案的问题是一道令你无路可走的路障。换言之,正是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标志人类可能的局限性,划出我们存在的疆界。
11.人生的悲剧总可以用沉重来比喻。人常说重担落在我们的肩上。我们背负着这个重担,承受得起或是承受不起。我们与之反抗,不是输就是赢。
12.小说人物不像生物那样诞生自母体,而是产生于一种情境,一个语句,一个隐喻。隐喻中包含了一种处于萌芽状态的人生的基本可能性,在作家的想象中,它只是还未被发现,或人们还未论及它的实质。
13.einmal ist keinmal。这是一个德国谚语,是说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
14.波西米亚的历史不会重演,欧洲的历史也不会重演。波西米亚和欧洲的历史是两张草图,出自命中注定无法拥有生死经验的人类之笔。历史和个人生命一样轻,不能承受之轻,轻若鸿毛,轻若飞扬的尘埃,轻若明日即将消失的东西。
15.爱情是一种甘心屈从于对方的意愿和控制的热望。
16.梦不仅仅是一种信息交流(也许是一种密码信息交流),还是一种审美活动,一种想象游戏,这一游戏本身就是一种价值。梦是一种证明,想象或梦见不曾发生的东西,是人内心最深层的需求之一。这就是为什么梦里总是暗藏着阴险。如果梦不美,那人很快就会把它忘了。
17.发晕,并非害怕摔下来,而是另一回事。是我们身下那片空虚里发出的声音,它在引诱我们,迷惑我们;是往下跳的渴望,我们往往为之而后怕,拼命去抗拒这种渴望。
18.要逃避痛苦,最常见的,就是躲进未来。在时间的轨道上,人们想象有一条线,超脱了这条线,当前的痛苦便不复存在。
19.托马斯常常听到人们声嘶力竭地为自己灵魂的纯洁性进行辩护,他心里想:由于你们的不知,这个国家丧失了自由,也许将丧失几个世纪,你们还说什么你们觉得是无辜的吗?你们难道还能正视周围的一切?你们难道不会感到恐惧?也许你们没有长眼睛去看!要是长了眼睛,你们该(像俄狄浦斯一样)把它戳瞎,离开底比斯!
20.在一个由恐怖力量统治的社会里,声明根本不承担任何实际责任,因为都是在暴力威胁下做出的声明。所以,一个正直的人也完全有必要不把它放在心上,压根别去理会它们。
21.世界正在变成一个集中营。集中营,就是日日夜夜,人们永远挤着压着在一起生活的一个世界。残酷和暴力只不过是其次要特征(而且绝非必然)。集中营,是对私生活的彻底剥夺。
22.萨比娜认为失去秘密的人失去了一切,而心甘情愿放弃私密的人则是怪物。所以萨比娜并不因需要隐藏自己的爱情而感到痛苦。相反,这是她能活在真实里的唯一方式。
23.幸好,我们同他人的关系在何种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感情,即我们的爱还是不爱,是善待还是仇视,而且,它们在何种程度预先受个人实力对比的制约,这是永远都无法下确切定义的。
24.凡认为中欧****制度是专门制造罪人的,那他们至少没有看清一个根本性的事实:罪恶的制度并非由罪人建立,而恰恰由那些确信已经找到了通往天堂的唯一道路的积极分子所建立。他们大无畏地捍卫这条道路,并因此而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但若干时间以后,事情变得无比清晰明了,原来天堂并不存在,而那些积极分子也就变成杀人凶手。
25.我(托马斯)现在发现,成为一名教徒其实是很简单的。当一个人处于困境中,一些天主教徒便去关心他,他一下子就发现了信仰。也许他是出于感激而决定入教的。人类的决定往往草率地可怕。
26.令她(萨比娜)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27.某天,你作出一项决定,你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这项决定有其惯性力。随着一年年过去,要改变它有些困难了。
28.她(特蕾莎)对他(托马斯)说:“我被活埋了,埋了很长时间了。你每个星期来看我一次。你敲一下墓穴,我就出来。我满眼都是土。你说:“你什么也看不见”然后你就帮我擦掉眼里的土。我回答你说:“不管怎样,我都看不见了。我的眼睛变成了两个洞”。
29.对萨比娜来说,活着意味着观看。视觉受双重边界所限:让人什么也看不见地强与完全彻底地黑暗。
30.托马斯明白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对他微笑,所有人都希望他写反悔声明,而他一旦写了,就会让所有人都乐意!第一种人高兴,是因为一旦懦弱成风,他们曾经有过的行为便再也普通不过,因此也就给他们挽回了名誉。第二种人则把自己的荣耀看作是一种特权,决不愿放弃。为此,他们对懦弱者心存一份喜爱,要是没有这懦弱者,他们的勇敢将会立即变成一种徒劳之举,谁也不欣赏。
31.人类的博爱都只能是建立在媚俗的基础之上。媚俗是掩盖死亡的一道屏风。
32.在极权的媚俗之王国,总是先有答案并排除一切新问题。
33.媚俗的根源就是对生命的绝对认同。但是这种生命的基础是什么?上帝?人类?斗争?爱情?男人?女人?对此有形形色色的观点,于是便有形形色色的媚俗。
34.在被遗忘以前,我们会变为媚俗。媚俗,是存在与遗忘之间的中转站。
35.被打入地狱与享有特权,幸福与苦难,任何人都不会像雅科夫体会得如此真切:截然相反的事物竟然能互相转换,人类生存的两个极端状态之间的距离竟如此狭小。
36.如果打入地狱与享有特权是唯一且同一的,如果高贵和粗俗之间没有丝毫分别,如果上帝之子可以因粪便遭人指责,那么人类存在就会失去其整个维度,成为不能承受之轻。于是,斯大林之子扑向带电的铁丝网,好像把自己的身体扔到天平上,被失去维度的世界的无限之轻所举起,可怜巴巴地向上飘去。
38.没有什么比同情更为沉重了。一个人的痛苦远不及对痛苦的同情那样沉重,而且对某些人来说,他们的想象会强化痛苦,他们百次重复回荡的想象更使痛苦无边无涯。
39.我们都觉得,我们生命中的爱情若没有分量,无足轻重,那简直不可思议;我们总是想象我们的爱情是它应该存在的那种,没有了爱情,我们的生命将不再是我们应有的生命。
40.人类真正的善心,只对那些不具备任何力量的人才能自由而纯粹的表现出来。人类真正的道德测试(是最为彻底的测试,但它处于极深的层次,往往不为我们注意),是看他与那些受其支配的东西如动物自己的关系如何。人类根本的失败,就是这方面造成的,其为“根本”,是因为其他一切失误均由此而产生。
41.如果我们没有能力爱,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总渴望得到别人的爱,也就是说我们总希望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爱),而不是无条件地投入其怀中并且只要他这个人的存在。还有一点,特蕾莎接受了卡列宁(托马斯给特蕾莎买的一只小狗)当初的样子,她从未设法以自己的形象来改变它,她预先就已认可狗也有一个世界,所以不想把它占为己有,她也不想嫉妒卡列宁的秘密癖好。她养它不是为了改变它(而男人总是想改变女人,女人亦想改变男人),而只是想教它一门基本的语言,使它得以与人类彼此接触理解,从而共同生活。
42.使命,特蕾莎(托马斯妻子),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我没有使命。任何人都没有使命。当你发现自己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使命时,便是一种极大的解脱。(托马斯)
43.人类之时间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进。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
44.人的伟大在于他扛起命运。
45.要活在真实中,不欺骗自己也不欺骗别人,除非与世隔绝。一旦有旁人见证我们的行为。不管我们乐意不乐意,都得适应旁观我们的目光,我们所做的一切便无一是真了。有公众在场,考虑公众,就是活在谎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