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野见山是个很有诗意的姓。旷野闲寂,只一人低首沉吟,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的样子,忽然间抬头,见远山绵延不绝,这样一个瞬间,就可以写得一句徘。
野见山朱鸟的俳句,还多了一只朱鸟,长啸着飞过蓝天,整个画面便因此有了生命,而这生命的存在,就是他所追寻的俳句意义——「生命諷詠」。正因为有了吟咏生命的使命感,才使他所见之落花有了不一样的质感。
比如我写过的两句。松尾芭蕉菜汤碗里的樱花瓣,花落是生,是愉悦,是生命形式安静而璀璨的炫耀。此时以芭蕉的眼见落花,见到的是流动的风,生机盎然的樱花树,是自己与友人闲适的生活,与生活中处处充满惊喜的美好。此时你若去说落花将死,大概会被泼一头一脸的热菜汤。
正冈子规的山茶花,树未枯,花仍在,不过只是落了两朵那么少。但以子规的眼去看,这落花已是死了。整朵整朵地从树上跃下,撞击在地面如同撞击在徘人心口吧。树上未落的花朵失了伴侣,寂寞地开着,又与死去何异。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想来也是一样的心情。
到了川端茅舍那里,【朴树散花,不知去向】,连是生是死都不管了。天行有道,既然当初应时而开,就料到要有随风而落的那一天。正如禅宗所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终将消逝,所能做的,不过是作如是观,坦然以对而已。至此境界时,落花是生是死,在徘人看来都一样了。
我幼年很害怕死亡,比别的小朋友都害怕,会用很多的时间去恐惧这件未知结果的事情。直到有一天,狮子王木法沙对辛巴说,羚羊吃草,我们吃羚羊,而我们死后,又会化为草被羚羊吃掉。Everything you see exists together in a delicate balance. 就像物理课上说的一样,世界上的东西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组成我的某一个原子,很多很多年前会不会是一颗星星的一部分,会不会曾是地球开的第一批小野花,会不会作为一只渡渡鸟,被人类射杀?而另一个原子,很久很久以后,会不会代我去拥抱一只新生的小企鹅,会不会代我见到整个儿蓝色的地球,会不会在一个新的星系,找到让它产生奇怪心理反应的另一种生命。我物理学得不好,所以可以尽情地想象,甚至会想想自己仰望星空时能不能见到某一分自己发出的光。每思及此,竟然有种莫名的小兴奋,对死亡的恐惧,也不觉冲淡了许多。
不知道野见山朱鸟的物理学得怎么样,反正他对生命的感悟早已超脱,坦然且毫无恐惧。他辞世前写,那是一个”即将见到亡母和普贤菩萨的冬夜“。即将与故人相见,必然是喜上心头的吧,此时此情,如何谓之死?见这样的句子,你且不敢说徘人的逝去是生还是死,又如何敢判定一片落花的生死?
我们小时候都看过童话,愚蠢的国王总是到处去问”什么最快,什么去得最远“,总有一个贫穷的聪明人告诉他”是思想“。而徘中的这一片落花,便如同触碰水面一样,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关于生死的思想的涟漪。而生死又是这样大的话题,众人所见皆不相同,乐者见其生,哀者见其死,禅者见之,学者见之,徘人见之,皆有不同。这片落花,岂不是以思想的速度,飞出了生死之外,去得最远了么。
当然咯,各人见落花,见到的都是自己的生死观;而各人读此徘,读到的也是自己的世界观。我所说的,仅喂自己袋盐,如果有什么你觉得纯属胡扯的,我只能说,我又没吃你家的盐。
噗。其实还是欢迎交流指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