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快到了,又到了寄托哀思的日子。可我宁愿这一种思念,不是悲伤。
我每年都回故乡扫墓,我依然用笑声以怀念。我依然让他们看到的是,我幸福的样子。
老屋像移动的版图,混在一座座不知姓氏的人家中间。而记录我所有童年的门前沙滩,拔地而起一个移动还是联通的信号塔。它不可一世地伫立在我家曾经的地盘上,却没有丝毫的歉意,一副野蛮的尊容。
故乡的老屋被岁月斑驳,门前垂柳不在了,那条一直通向姥姥家的大道变得华丽而陌生。路两旁跟城市一样的装饰植物煞有介事地招摇,却缺少久别的亲切。一个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仿佛等待我对号入座。所有存在记忆里的鲜活,都像忘记存档的文件,绞尽脑汁的回忆却终是语无伦次。
我还是原来的我啊,到处依然迎着寒暄的笑脸。
今天我没有自己的心事,却忽然静静地回忆起那条承载父母爱情的大道。
辛苦的年代,爱情其实并不遥远。
父亲常常陪着母亲在夕阳里,去东头看姥姥。那时,“东头”是姥家的代名词。
夕阳的余晖里朦胧着美丽的淡红色,那时的大道满是黄沙,把父亲母亲的影子染成金黄色。这一段路不到一公里,道南是两排杨树带,然后是田地。道北是人家,家家院里院外都是忙碌的身影和奔跑的家畜。贫穷而辛苦的人们无暇享受生活,从日出旋转到日落。大道上人很少,父亲母亲就这样悠闲地走在人欢马叫中。
有人直起弯曲的脊背,从远处投来羡慕的眼神,有人忘了哄赶鸡鸭,回头叹息自己的生活。
我常常是走在林带里的,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做。父母从来也没有拒绝过带着我,可我确实在记忆里是偷偷地跟在后面。姥家非常贫穷,那不足以是多么向往的,可是,这样跟在后面的行为却有好几年。父亲母亲并不牵手,可却是给我记忆里留下了深爱的背影。父亲肥胖而高大,母亲的影子娇小,就那样幸福地依偎在一起。我幸福的躲藏,留在记忆里的却是至今难忘的爱情该有的景色。
现在想想,父亲母亲每次在往姥家拐时,都不惊讶地向我伸出了手,他们一路也不回头,可他们分明是知道林带里躲躲闪闪的我的。我在享受那种隐藏的快感,也享受我突然出现时的成就感。
回来时便常常拉着母亲的手,天冷的时候把手一起插在母亲的裤兜里。与去时那种紧张和兴奋不同,回来时蹦蹦跳跳的,听着父亲母亲讲着什么都觉得有意思。有时姥家也会炒一次瓜子招待我们,口袋里便会装一些,现在回忆那是一种长大了吃不到的香味。
舅舅家在姥家旁边,他家有一棵杏树,那杏是特殊品种,跟现在的油桃一样大。赶上杏熟的季节,会摘一些给我们。
父亲和母亲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连同我们在东头也会被另眼相看。因为家里富裕,所以不会在亲属家很平常的对待。几个舅舅家住在姥家周边,父亲常常去给各家解决大事小情。没事的时候都聚集在姥家的小屋里,屋里屋外都是人,坐到屋里需要点灯时再回家。
每个年代的爱情,或许表现不一样。那时的夫妻们为了养育儿女,为了生活住在一起,尽着各自应尽的义务。可是,我的父母亲不是那样。母亲体弱多病,她得到了父亲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母亲十分依赖父亲,并且深爱着他。有一年我领母亲去长春,在过马路时,我拉着母亲走得急了些,母亲有哮喘病,跟我过来后喘息不止。她后来说:“城里的马路,我就跟你爸过时不着急。”
这句话我想了好多年,如今我自己就常常不爱过马路,每次扯着爱人的胳膊就非常放心。而每次跟孩子急匆匆走过时,母亲那句气喘吁吁的话就回响在耳边,我有一次跟儿子说了同样的话,弄得儿子面红耳赤。
如果活着,父亲90岁,母亲83岁。如果活着,我该如何自豪地说出你们的年龄。
因为你们,我因此相信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