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故事

如果将女人的相貌划为十个等级，那D大约在六七等。D的爱情故事很单纯，初恋就结婚，夫妻是朋友圈里最幸福恩爱的一对。实际上，D却深受抑郁症的困扰，老天真公平啊！

D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就读于成都近郊的农村中学。农村中学加上农村思维的父母，成绩优异的D初中毕业后上了收分超国重的师范中专。按照D母的计划，三年后，D将吃上皇粮，可她在牌桌上听说高中考的师范大学更有含金量时，D母让D必须考大学，就从这所中专考出去。三年后，D高考失利，复读一年后，D不负母望，考上知名的师范大学。

D在大一时认识后来的老公DD，QQ认识的。两人感情一直稳定，却有一些值得记录的点滴小事。比如，大学四年，两人异地，QQ聊天和手机短信，每天几百条。比如，四年里，为了每月见一次D，DD硬是啃半个月馒头，省出一半的生活费，来回十几个小时去见D。比如，两人一起十八年，DD的得每一分钱都上交给D，打电话发微信都让D先挂。

两人大学毕业就结婚，身上的现金加起来不到一百块，没房没车。D成为高中老师，而DD不愧是绩优股，他赶上了地产发展的黄金期。DD是做工程出身，他一边干本职工作，一边跟着领导买房。在成都限购前，两人名下的房产一千平米，商铺四百平米。虽然近来地产行业大幅减员，DD的职位和薪水也难以突破，但人到中年的他们差不多实现了财务自由，可D不快乐。

D的抑郁症持续十三年，从产后抑郁开始，大约三年一发作。D说，初次发作时，她不知道是抑郁症，月子里的儿子不停啼哭，D母在旁喋喋抱怨，D出现幻听，一个声音说，“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不好。”那个声音在她耳边响了三个月，三个月里，她无法进食和睡觉，暴瘦二十斤，最终确诊产后抑郁。

我跟D相识太早，对她的家庭知根知底。D自己分析道，她的抑郁症和母亲绝对脱不了关系。

D的父母在她小学时离婚，没有外遇，原因就是D母太过强势和蛮横。D说，离婚前，我偷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妈说，我从没工作过，只能嫁人，带着孩子不好嫁；我爸说，家里的财产分三份，女儿那份永远不动。D说，她知道爸爸对她更好，可女孩到底还是愿意跟着妈妈的，D只有把泪水往肚里咽。

D最终跟回妈妈，因为一年后，D父死于交通事故，D母靠着强势蛮横取得一切赔偿和财产，女儿只能跟着她。当D沉浸在丧父之痛时，D母说“都是因为你，不是为供你吃喝，你爸会出交通事故？”D说，她的心像被刀戳，可她还是照单全收妈妈的狠毒抱怨，D还觉出另一层含义——不是因为你爸死了，我用照顾你？

那时D母已组建新家庭，D开启初中住校模式。D母的工作就是早上买菜兼闲逛、下午和晚上打两场麻将。周末和寒暑假，D还要负责给妈妈和继父做饭，继父对D比亲妈好。

还有件事，对D打击巨大，那天，D母输大了，她鄙夷地看着周末回家的D，对着身边的牌友说，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我，这么丑，才十三岁，胸部那么大，我们十八九岁也不像这样！还好意思出门？伴随着长舌妇们低低的笑声，D浑身发冷。所以，半年后，当月经来潮时，D料定母亲会将她的丑事公诸于众。D像小偷一样，藏好带血的裤子和卫生纸，再趁母亲外出打麻将时，悄悄处理罪证。裤子狠命刷洗，卫生纸只能烧，因为扔进旱厕会被发现。D躲在厕所里烧着带血的卫生纸，仿佛祭奠刚刚绽放的青春。半年后，当D躲在厕所将卫生纸叠起来，自制简易卫生巾时，母亲一把推开门，夺过D手里的卫生纸，恶狠狠道，怪不得卫生纸用得这么快？！你把卫生纸用完了，我用什么？

D就这样成长为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可生活没有完美。D最严重的一次抑郁发生在儿子小学一年级，因为儿子太调皮了，他在课堂上奔跑，在课后和同学打架，回家后记不得作业，做了作业记不得交。无论D怎么教导，儿子就是无法控制自己，D一次次被小学老师约谈，一次次崩溃，儿子也在不堪重负中渐渐失去笑容。最终，儿子被确诊为严重的多动症，医生建议陪读。D带着儿子积极治疗，也在那时明白了自己抑郁的根源。

D说，她记不得母亲对她说过一句表扬的话，三十多年呀！我的脑袋里一直住着一个小人，当好事发生时，小人说，别高兴得太早，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可不一定！当坏事发生时，小人说，活该！都是你的错！

认清根源后，D一反乖乖女的形象，她一遍遍回忆童年细节，再一遍遍恨母亲。她不肯再叫一声妈，只要D母在那儿，她的眼神就在别处。可偏偏三年前，D母离婚了，脑梗后虽然身体无大碍，但母女俩必须住在一起。

如今的D，一面为儿子的康复殚精竭虑，一面行尸走肉般照顾着母亲，DD一直无条件地支持着她。不犯病时，D神情柔和，但凡D许久没有信息，我会猜测，她是不是不好了。除了DD这种每天见着的亲密之人，D从不在发作时向外人倾诉，她能照常上课，只是没有笑容，她没有勇气自杀，每天各种意外要她的命该多好。

她说，没人救得了我，DD也不能，我都掌握规律了，大约三年一次大发作，每次持续半年，冬天发作，春天最严重，夏天就好了。

我不知道对D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