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不知道是否受到主观情感的影响,还是加了些血缘上的光环,多年以来,在我心里,我的父亲母亲,虽然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却又跟一般农民不太一样。
是的,他们具备着刻板印象中,农民身上所具备的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思想观念等,方方面面的落后与局限。
但他们仿佛又不甘于此,总是通过一次次的奔袭与突进,跳跃着,扑腾着,尝试着打破这种桎梏;后来我猛然定见,他们一直在做一个托举的动作,只是为了让孩子看见更大的天。
1.
我是个非典型农家子弟,你很难想象我的九年义务教育都是在村里完成的。
当然,捉襟见肘的成长条件尚属普遍,我说的非典型,指的是我一直拥有着与自身身份不对等的物质条件。
父母算是很早就意识到“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了,很突出的一个表现反映在我的零花钱。
小学一二年级时,我的私人用款仍锁定在一毛两毛,属于同龄人的平均水准。
三年级伊始,这个数字便飞升到五毛,偶尔一块,最多时竟维持到五块的水平线,基本步入中等发达群体的行列。
一鼓作气,再而作气,三而再作气,初一到初三,我的腰包里每天至少都躺着二十元。
等到了高中,由于要去县城念书,父亲索性给我开了户,直接就是八千,然后再八千,再八千。
每次我都抱着坦白从宽的态度劝他:可以了可以了,已经很够了。
父亲都以抗拒从严的语气驳斥道:我知道我知道,但你要记住,咱们家,不缺钱。
2.
你是无法苛求一个贫苦出身的孩子具备水平线以上的审美的。
在童年,穷人领孩子买衣服,永远会挑大于自身两三号的尺码,且目光不敢与售货员对接太久,三句话不到便会心虚的问:最少要多少钱?
如果这里有一个电影镜头,你还会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听到母亲一声心照不宣的口令:那咱不买了,咱们走!
此处完全是虚张声势的谎话,但孩子仍会懂事地配合好这段表演,小提琴的旋律开始紧张起来,孩子飞快熟练地脱下新衣,做起身拎包走的姿态,二十步不到,总能听见售货员妥协的呼唤,然后母亲笑逐颜开,孩子擦掉额头上的汗。
无所谓好看不好看,无所谓时髦不时髦,合身不合身,有所谓的,只有价签。
但我还是幸免于难了,小时候买衣服的确如上所述,但到了中学,父母再带我走进任何一家店,都会先给我的头脑热身:还是穿牌子比较好,你说呢?要我看,还是贵衣服划算,耐穿。
那个时候你会看到我们家三口,清一色的国产大土牌,虽然仍显拧巴,但更能明显地感觉到父母有意地想把什么东西扭转。
到了大学,我仍会买最便宜的地摊货,倒不是缺钱或忘记了父母的教诲,已是真心觉得色相虚妄,父母不知,还常责怪我不给自己买好衣服穿。
现在我仍喜欢去商场砍价,如果是独自一人,如果我确实想那么做,那么我可以把一件两百块的外套,兵不血刃地砍到七十三。
3.
扼杀一个穷家孩子发展上限的根源,并非是单纯的物质条件或这种思维那种心理,而是环境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中,吞噬了他们行走于世界所必备的,最基本的安全感。
除非在影视作品里,你很难看到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去搞艺术,学绘画,玩音乐,钻文学。
砸锅卖铁谁家都出得起这笔不菲的学习开销,但不一样的是,来钱快慢。
所以你常会看到农村大学毕业生一走出校门就忙不迭地找工作,且多半不考虑什么平台、兴趣与多维度的全面待遇,满脑子都是“这个干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所以你会看到农村孩子特别向往稳定,抗拒变化,生怕今天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东西明天就被人抢去吃了。
所以,媒体经常会炒一些贫民子弟逆袭难的冷饭,是他们真的不行吗?是真的就不具备那个能力吗?不是的,他们多半受到了很多人肉眼看不到的局限,他们并非无法逆袭,仅仅是在每一个个体那里,获得一份小确幸,就够了,爬到社会阶层中游的位置,就已经算初心首选。
每每想起这些,都发自内心的感谢父母。
在多半的农村孩子都选择更“实用”,更有“效率”的理科时,他们鼓励我选择了自己更热衷的文科大类。
在我考入大学后,他们也一直敦促我不要做书呆子,鼓励我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与比赛。
让我各方面的奖项拿到手软;物极必反,临近毕业时觉得自己折腾得太欢,过于“所谓的全面”了,想深造一下,当厨子里最会开车的那个,我选择了读研。
根源上的局限性仍是不能说摆脱就摆脱干净的,家里有点着急了,想让我放掉这个念头,早点出来赚钱。
农夫把一株草浇灌成了一棵树,这时农夫累了,但树已能野蛮生长。我用他们教给我的理念反过来开导他们:爸,妈,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再给我点时间,再给我点时间。
父亲咬牙跺脚:那就仍然选你喜欢的那个吧,还是那句话,咱家,不缺钱。
4.
不缺钱这三个字,在我印象中响过好几次,且都是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尽管后来,声源已经不在身边。
不缺钱这三个字,让我放掉了一些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又收获了成倍的果实,它的精神内里不是放弃钓鱼,而是放出长线。
每当提起对父亲母亲的感谢,我总会先感激他们让我有机会停一停,看一看,避开一时的坑洼,把目光放得尽可能长远。
他们有着世人觉得他们本应有的朴实以及不应有的不拘一格,他们的应该不应该,全然取决于孩子的幸福感。
人们写父亲母亲的时候,常常会流于抽象。
我们在母亲节时会说:母亲像河。我们在父亲节时会叹:父爱如山。
但夹在这父母亲节的当口里,我像描得具体点:
母亲像河,这条河上哪怕载着成千上万艘船,她也要流的看起来轻快蜿蜒;
哪怕日子已经千钧一发,你仍不会听到河水下锅时的滋滋声,你只会听见灶台边的一句又一句:咱不能偷东西奥,咱不跟他们争那个,咱要心善。
父爱如山,这座山就那么不高不俊地稳立在生活的战场上。
这是一座忙碌的山,它成了一个屏障,一个掩体,它狼狈且四顾不暇地绕着孩子跑圈,阴面的清凉留给你,在山的那头,是毒辣的太阳与看不见的飞弹。
嗖,嗖,嗖,在这场死亡即是终点的赛跑中,史密斯夫妇不仅要让你跑得矫健,还时时保证着你的生理安全,与心理周全。
他们本可以,他们本可以,他们本可以,但他们还是放掉了一切的本可以,他们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在你所有的先天条件后,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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