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尚未出现时
我的生命平静
轩昂阔步行走
动辄料事如神
如今惶乱,怯弱
像冰融的春水
一流就流向你
又不知你在何处
唯有你也
也怯了,懦了
向我粼粼涌来
妩媚得毫无主意
我们才又平静
雄辩而充满远见
恰如猎夫互换了弓马
弓是神功,马是宝马
——木心《一月六日》
女友Penny是个豪爽的女孩儿,跟人家晚上出去吃烧烤喝夜啤酒,一口气能吹个两三瓶。跟男生勾肩搭背没有半点顾忌,男孩儿们戏称她为“一个半男人”,据说“一个”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男人,另外那个“半”则是因为她比男人还男人。
在外人眼里Penny肆意妄为,热烈地燃烧,蔓延过荒草毫不留情,剩下一片焦枯的土地和一众男孩儿们碎一地的仰慕的心。明恋她的大鹏有一次喝醉了,苦笑着指着她,谁喜欢那丫头谁倒霉,这家伙明显就是个男人,同为男人,咱哪儿能入她法眼!
然后又指着我咬牙切齿地说,Penny喜欢的就是鲈鱼,你这红颜祸水!
我看着他失意而通红的眼眶,只得无奈地耸肩,背下这口锅。
辩解不得,因为只有我知道她的秘密。
“一个半男人”Penny喜欢的是班草佑白,佑白呢爱慕乖乖女彤彤,彤彤则心悦于佑白的好兄弟海洋。
好一出青春剧狗血大戏,我时常笑话他们。
“他没你能喝,学习没你好,连王者荣耀都打不过你,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我真的不解。
“就是喜欢嘛……”Penny涂着西柚色唇膏,牙齿很白,头顶最近很流行的锅盖刘海儿,笑起来眼睛弯弯,她说:“我一见到他,就觉得手不是手,脚也不是脚了,好像怎样都会出错……在他面前我很糗吧,可是我还是好喜欢他。”
这是喜欢啊,我的心蓦地变得很柔软,Penny是木心诗里轩昂阔步行走,动辄料事如神的超酷的女孩儿,遇到她的那个喜欢的少年,就也会手不是手,脚也不是脚,惶乱又怯弱。
少年的心思是云,我们怎么能够预测,这朵云会飘去那个地方,又怎么能提前知晓,谁又撞进了我们内心的柔软呢?
不期而遇的心动,最让我们手忙脚乱,况且在喜欢的人面前,我们都是那样毫无办法,只能任自己深陷。
所以大鹏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在Penny面前会红了眼眶,动如脱兔的Penny会在佑白面前假装淑女,佑白小心翼翼地送给彤彤一颗巧克力,却忧愁地看着她转身奉给海洋。
我们都没有办法呀,就像平日里无时无刻不是喜笑颜开的我见到A君,也要拌作镇定自若冷漠疏离,嗯,因为听说他喜欢知性款。
我们心里一汪冰融的春水,一流就流向云,却不知云上那个人的心,又放在什么地方。
唯有他也流向你,而最无望不过,他永不流向你。
大冬天的Penny拉着我抱着一打啤酒去学校旁边勖艾亭谈心,妈的,那么冷的天,我鼻涕都快冻出来了,被她一罐一罐冰凉的啤酒往嘴里灌,还得听她絮絮叨叨地倾吐心事。
“鲈鱼鲈鱼,我好难过啊!”Penny的毛线帽歪戴着,上面蔫巴巴地垂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球。
“这又是咋地了?”我扮演捧哏。
“佑白,佑白……”
“得了吧,你不是早知道人家对你没意思!”我哆哆嗦嗦将冻僵了的手拢在袖子里,叱她。
“可是彤彤不喜欢他,他一难过……我就好难过……”她抱着柱子哇哇大哭,抽抽搭搭地控诉:“怎么就喜欢彤彤呢……怎么就不喜欢我呢,我又漂亮又优秀,游戏又打的好,又能喝酒……”说着打了个酒嗝。
得了,这姑娘,彻底醉了。
他不喜欢你,有什么办法呢,他不会怯懦地流向你,他眼里心里波光粼粼,映着云上的明月,可惜啊,那也不是你。
少年们毫无办法,好难过。
难过时心事也是云,喜欢是甜蜜,又酸涩,他不喜欢你,心下鼓胀又凄凄,心被云朵塞得满满的,又难受又不舍。
喝到半夜大鹏像个忠诚的骑士,准时出现了,此刻Penny歪在长椅上睡熟了。
“喝醉了?”他问。
“唔。”我点点头,也有些神志不清,走两步仿佛就要跌倒了。
大鹏赶紧将我扶到椅子上,尽心尽力地像个保姆,口里念着:“你们这俩小姑奶奶!”他将Penny背到背上,转过头来对我说:“就在这儿别动啊,我送完这男人回来送你。”
我胡乱挥着手:“去吧去吧,别回来了,我吹会儿风。”
先前冷,这会儿酒喝多了倒是热起来,我吹着风,模模糊糊看着大鹏背着Penny走远了,他的背宽阔又结实,步伐坚定又稳健,时刻为她准备着,可当她醒来,云又飘走了。
少年的喜欢没有道理,不喜欢又怎么能追问理由呢。
冷风刮到我脸上,灌进我的脖子,我缩了缩肩膀,脸上生疼。伸手一摸,湿了,哎呀,哭什么哭,没出息。
远远见着一个人影,脚踩马丁靴,Burberry风衣,骚气的格子围巾。哦,那不是A君吗,我的少年A君。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幻想他这样向我走过来。
他正在这样向我走过来。
蹲在我面前,一双黑湛湛的眼睛看着我。
我试着站起来,手舞足蹈地丢死人了,妈蛋,你就喜欢知性款去吧,反正!反正……我在你面前,不也早是一汪融化的春水,毫无主意吗?装作镇定自若,反正你也不会喜欢我。
“唉。”他突然叹了口气,起身将跌跌撞撞的我扶住,语气很无奈地说着:“鲈鱼,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醉醺醺地回头,对上他黑得发亮的眼睛:“哈?你说啥?”
他一只手握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抓着我的手,带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走,说:“你到底在想着什么呢,我怎么也看不透。”我的少年亮得像颗星星,语气在冬夜的风里却很挫败:“每次我以为你注视我,回头一看,你的神情却很冷漠。”
“你……什么意思?”我被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如女鬼惊魂一样瞪大了眼。
“傻姑娘,我喜欢你啊。”A君在我脸颊上印上轻飘飘的一个吻。
是在做梦吧,我掐了自己一把,果然不疼,是梦啊。
A捂着被我掐疼的胳膊,哭笑不得,是真的,傻姑娘。
只有你也,哦,只有你也怯了,懦了,一朵云颤颤巍巍飘向我,一江水波光粼粼流向我。
我们在一片寒色里大步向前,雄辩而充满远见,恰如猎夫互换了弓马,弓是神功,马是宝马。
亲爱的Penny、大鹏、佑白,亲爱的A君,我们又怎么知道,年少时有怎样的遇见,或许是春花动时,你多看了他一眼,就赔进整个大好韶年。
我和A君在一起两个月后高考,Penny最终在纠结中去往国外深造,大鹏无怨无悔地追随,佑白失利复读,彤彤去到了心仪的舞蹈学院。
我跟A君一同去往最普通的大学,做最普通的情侣。有时花下散步,见着男孩儿女孩儿红着眼睛对峙,有时是在雨里,从咖啡馆的窗外望出去,男孩子一路向前走,不回头,女孩子在后面淋着雨哭得撕心裂肺。
我们都是那样的少年,面对喜欢或是不喜欢,毫无招架之力。你尚未出现时尚能安然且平静地度过,既然你出现了,我也就不再是原本的我,是惶乱且怯懦的我,是在你面前手忙脚乱不得章法的我,是爱上你的我。
少年的心事啊,是云,云过雨过,后来就是天晴了;冬天的冷风吹过,后来就是暖春了。我们携手哪位少年,游冶杏花深处,细听泠泠笑语。
听说Penny 在澳大利亚答应了大鹏的第九次告白,这对平日里勾肩搭背的兄弟伙,居然也修成正果。
少年们,既然心事是云,就放任它随便飘去哪儿吧,正青春,大好韶光,你我不必伤心嗟叹,慢一点,因为在未来,我们还有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