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哪里来?
问母亲,答的总不一样,一说是从胳肢窝里掉出来的,二说是从灰渣堆里捡来的。追问下去,是从哪一侧的胳肢窝掉下来的?怎么掉下来?又是从哪一个灰渣堆爬出来的?怎么爬出来的?
纠缠不休想探个明白,母亲被缠烦了,即告诉我,我是从南大院灰渣堆里爬出来的,和那些捡灰渣的小孩一样,是没人要的。
得到这个确知,我便很难过地走开,希翼下次可以换个说法,痴痴等了许多年,似乎永远也抹不去自己“灰渣堆的身份”。
南大院的灰渣堆是大院一景,它背依院墙,紧贴大门,长阔足有四五十米,无遮无拦,居中而坐,将大院一分为二:上院与下院,因它与我有密切的关联,于它格外“亲切”,逢着拾炉渣的小孩,遂印证了母亲的说法,这里确实能爬出小孩,大的小的、丑的俊的、高的矮的、男的女的,不论哪一个,都是没人要的!衣袖油黑,拖着鼻涕。
一直到她的出现,这份确据与遗弃才有了归属,她叫“改转子”(音名), 长得非常好,高高的个子,俊俏的脸庞,却是附近村里的女疯子,家人看不住的时候,她就到灰渣堆捡东西吃,见到来人,就把衣服褪下,双乳丰润,腰枝纤细,见着她这样,我就想哭,想扑进她怀里,她就是我的“灰渣堆妈妈”。
改转子有时也到百货商店门口静坐,脱的赤条,一动不动地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目低垂,粉红的乳晕衬着高耸的乳头,在纷乱的笑骂和各色男子淫意的目光绕环中,凝成一尊雕像……
我总是怯怯地挤在人群夹缝中望她,白净的双臂、修长的双腿、饱满的乳房都令我哽咽成泣,盼着百货商店的人快快拿纸箱为她围一道屏或是用草纸遮一下羞,期许她的家人将她带走,并在拖扯的时候,不要打她、骂她。
我与改转子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交际过一个眼神,但我知道我爱她,莫名其妙地爱她,她的每一次出现,都让我心悸。
大约在我读小学那年,改转子从我的世界消失了,一个很穷很偏远地方的小伙子,愿意入赘照顾她,从此,我再没听过她的消息,也再没见过她美丽的胴体……
《桥里 洞外》是晓今自传体散文集,是对童年生活的回溯,如果在我的文字里,你能找到相似的成长经历,便是我最大的奖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