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粉在广西是一道地道的美食,尤其是柳州螺丝粉,更是无数人的最爱,一碗粉里咸、酸、辣俱到,色、香、味俱全,既有炒花生的脆,又有炸腐竹的香,还有时令蔬菜的甜。最美的是那碗汤,在那碗汤里所有的味道都恰到好处,那恰到好处同时满足了舌头的所有味蕾,因此很多人能把那碗汤喝个精光,并且喝个痛快。
我是吃螺丝粉长大的,螺丝粉增添了我成长中一段又一段的记忆。我住在离柳州市很远的一个小山乡,乡名叫导江,当时还没有柳州螺丝粉这样一个响亮的牌子,我只知道在导江能吃到螺丝粉,而且那儿的螺丝粉最好吃。每到圩日子放午学,我便到妈妈的摊位问她要一块钱吃粉,吃饱便去学校上课,那时候是20世纪90年代,每逢圩日子谁不吃一碗螺丝粉啊,我们小孩子放午学了要吃,那些在街上忙着挣钱养家糊口的商贩要吃,还有一大早来赶圩的人也要吃,不吃一碗哪能算是来赶圩的呢?几乎没有谁买了东西而不吃螺丝粉就回去的。
螺丝粉的故事还不止于此,家里人曾说过这样一件趣事,那是发生在叔叔身上的,当时他还没结婚,村里人帮他相了一个姑娘,虽然我年纪还小,但还是记得那个阿姨长得很漂亮。到了圩日子,在家人的催促下叔叔带着阿姨去导江赶圩,可他竟然木讷地没请人家姑娘吃一碗螺丝粉,好事便这样吹了,如果那天他请人家姑娘吃一碗粉,可能还有后续,说不定那时我就有“婶”叫了。可想而知,一碗螺丝粉对于当时谈恋爱来说多么的重要,然而这不过是记忆中的笑谈而已,螺丝粉在男婚女嫁这件大事中诚然起不了关键性作用,但它却在人们当时的生活中上演着不可缺失的戏份。
船舶在上个世纪末的时候还是最兴盛的交通运输工具,陆路交通并不发达,三江赶集靠的就是坐船,船运载了集市三分之二的货物,当时的码头十分热闹,形成了一个以一下船就踏脚的滩涂为中心的小型市场。船舶运行很慢,所以到达集市时往往都9点过了,然后大家挑起重重的货物吃力地走上上百级阶梯的码头,再到摊位把货物取出摆放好;与此同时农民摇动着喷着黑烟的柴油拖拉机,等着全村人到齐坐满,在颠簸的土路上一摇一甩的开来,闹市才正式开始。
那些主街道黑压压地挤满了赶圩的人,大家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慢慢地选,因为人太多了,想快都快不了,如果有些什么新鲜的摊货,那个地方可就是真的挤了,大伙儿都跟着人潮从东走到西,再从南走到北。粉摊更是热闹,里面坐满了人,这个人吃完一走,那个人还没等碗具收起来便坐了下去,板凳还是热乎乎的。
那时家乡的螺丝粉店可多了,一条几百米长的小街就开了7、8家粉店,这还没算上市场里的,一碗粉一块钱,既便宜又满,料更足。粉里的辣椒油是经过热油锅的,特香特辣,吃得人呼呼直哈气,全身冒汗;粉里的汤是用猪筒骨熬的,很甜,所以正宗的螺丝粉是没有什么螺丝的,螺丝熬汤的味哪比得上筒骨啊!配料里的酸笋是一个好友的妈妈做的,供应整个小山乡的粉店,这酸笋又香又酸,让人的牙齿痛快得直发痒;腐竹是另一个好友家制的,粉店老板买回来自己炸,豆角酸和酸菜基本上也都是粉店自家腌制,还有粉条、蔬菜、筒骨等,都产于这个小山乡本身,所以导江的螺丝粉不论是主材还是配料,都是自给自足的。
因此在一碗热乎乎的螺丝粉里,香浓咸酸辣都处在一个极佳的状态,粉香飘万里,包裹整个小山乡,不论在时间还是在空间上,不论是闭着眼睛,还是在梦里,我都记得并怀念这个味道,也似乎闻到了这个味道。这个味道,是家乡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还是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味道。
我忘不了的是导江的螺丝粉在香咸酸辣中不仅有蔬菜的清香,还有一股花香,那股花香是黄花菜干泡在粉汤里散发出来的,嚼着的时候有一丝丝脆,还有一点点甜,和一缕缕香。
我忘不了的还有那辣椒油,经过大铁锅的高温熬制,又香又辣,至今为止,我吃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地方的小吃,却发现当年导江螺丝粉的辣椒油不仅是又香又辣,而且是最香最辣的。所以家乡螺丝粉的粉汤都放有辣椒油,你若吃辣,那么店家随便舀一勺辣汤;你若嗜辣,店家就多盛点辣椒油,那么粉汤就特红;你若不吃辣,那么店家就用汤勺先撇一撇汤面的辣椒油。
然而回味无穷的还是那整碗粉,我几乎每个圩日子放午学都吃。李老师家的螺丝粉贵了5毛钱,但是料特别的多,粉也大碗,在当时似有一种高大上的特质,让人有吃了一碗会想第二碗的愿望,但就是贵了5毛钱,所以我很少去吃。沈家的螺丝粉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经常吃,后来就吃街头韦家的,因为粉店是小学的一个好姐妹的叔叔和婶婶开的,那会儿和那个姐妹很要好,所以我俩常常结伴去吃。其实乡里每一家店螺丝粉的味道都一样,都非常好吃,如果要试着排名的话,那是排不了的,因为没有优劣,因为都一样的好。就像那时满山遍野地生长并包围着小山乡的黄色野菊花,朵朵都在花季怒放时一样认真,一样努力,一样的美丽!
后来上到中学时,陆路交通开始发达起来,村里人来赶圩不怎么开慢慢晃悠的拖拉机了,更多的是坐三马车,圩市形成得早也散得早,乡里进县城的班车也多了,人们不再局限于三江的小范围之内,而是去向更宽广更多彩的世界。从此水路交通开始没落,三江的水路贸易不再像从前那样不可缺少,三江的联系不再紧密,船舶也跟着没落,滩涂小型市场随之消失,圩日闹市亦不复从前的盛世景象。随着圩市不再繁华,家乡的螺丝粉店便渐渐少了,大学毕业回来才发现儿时的那些老粉店全都了无踪影,螺丝粉的盛景早已时过境迁,那环绕山乡的味道不知在我离开的何时消散殆尽,从前曾强盛一时的粉店人去楼空,木桌板凳也早已朽坏。
如今随着新农村的建设,那屋背满山遍野的黄色野菊花也绝迹了,它们曾经一季又一季的努力着并真诚地绽放过,可不管它们多么认真多么努力,还是敌不过时代的变迁。如果幸运的话,也许我们还可以在公路边上看见一两株瘦弱的黄野菊,但它们卑微的生存着,在车来车往下灰头土脸,可是家乡当年的老粉店却是一家也找不着了!
那色香味俱全的味道、那咸酸辣俱到的味道、那就算闭着眼睛或者在梦里都能闻得到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却也是早已消失了的味道!
自那以后无论在家乡也好,在柳州范围的任何一个地方也好,我再也找不到一家螺丝粉店像儿时 记忆里那般有味,好多粉店只是随便烫一碗粉赚钱罢了,没有独到之处,其粉条、辣椒油、汤的选材与制作上都大不相同,酸笋、炸腐竹、豆角酸、炒花生等配料的色与味都差强人意。前些年甚至有一家粉店为了迎合市场,为了与众不同,竟真的用螺丝熬汤,而且还真能夹出一粒粒螺丝来,这样做确实与粉名一致,但离正宗更远了。
绝大部分粉店的粉之所以无味,究其原由是人们都在金钱利益的诱导下不再在螺丝粉上用心,店主也不再认真地对待那一碗粉了,因此那辣椒油没有从前的香与辣,那汤水也没有从前的甘与美,那酸笋、炸腐竹、炒花生更没有从前的有味耐嚼了。
不过很庆幸我找到两家粉店似有记忆里的味道,土产有家小何螺丝粉店,还保留着十多年前我高中时吃到的螺丝粉的那个味,让我仿佛尝到了家乡螺丝粉,但与二十多年前导江的螺丝粉比起来,各种食材在味感上还是差了一点,尤其是辣椒油,比不上小山乡的香与辣。他们说是不是因为我当时还小记忆不清,所以把家乡的螺丝粉想象成最好,不,我确信不是,我相信不论何时何地,不论以后还过多久,我都依然会清晰地记得那家乡的辣椒油都是特香特辣的!
还有一家是桂中市场的年年红粉店,这是唯一还可以吃到黄花菜干的一家店,粉汤里黄花菜飘起一股清香,和一股花香,轻轻一闻,然后一嚼,仿佛闻到了二十多年前小山乡那浓郁的螺丝粉香,似乎让我瞬间回到从前,回到那三江闹市美好的时光里。
在广西有两种汤粉比较有名气,在北是桂林米粉,稍往南便是柳州螺丝粉,两种汤粉虽在地理位置上很近,但味道却相差很大,桂林米粉讲究清雅,柳州螺丝粉重在浓烈。我从小吃着螺丝粉长大,故而吃不惯桂林米粉,我曾想着美味的螺丝粉能走出柳州,走向全国爱粉的吃客碗中那该有多好,如今各大超市里的货架上摆上一盒盒柳州螺丝粉,这道地方美食不再局限于现烫,而是终于走向更宽的市场,走进更多人的厨房里,离乡的游子也能用一盒在超市里买的螺丝粉一解思乡之苦。
我想,螺丝粉无论其形式如何改变,无论时代如何地变迁,无论面临着多少挫折,它都将会经久不衰,因为螺丝粉店永远都是一家接着一家地开,并在时代前进的步伐中优胜劣汰,留下来的必定继承了螺丝粉的真味和精神,螺丝粉会在用心将它发扬光大的店主和在热爱它的食客中一代一代相传,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