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觉得它就像朝我们跑来的白色驯鹿;而我再看那只离我们越来越近的驯鹿时,觉得它就是掉在地上的那半轮淡白的月亮。我落泪了,因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间了。
在大兴安岭的茫茫林海中,生活着一支少数民族。他们是山林中的游猎民族,是被人们称为最后一支游猎民族的、以放养驯鹿为生的敖鲁古雅的鄂温克人。
这是一个弱小的民族,但其意志却是顽强的,在那片辽阔而又寒冷的土地上,人口稀少的他们就像流淌在深山的一股清泉。他们热爱自然、敬畏生命,同时在严寒、猛兽和瘟疫的不断侵袭下,艰难地生存。
后来,因为森林被开发,现代文明侵扰并破坏了他们原始而固有的生活方式,在政府的帮助下,便发生了鄂温克人下山定居的事情。
《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成书即源于此。它是作者迟子建,在看了一篇关于记述鄂温克画家柳芭命运的文章,继而去根河市了解了鄂温克猎民下山定居的现状后,动笔写就的。
关于柳芭的那篇文章,是写她如何带着绚丽的才华走出森林,最终又满心疲惫地辞掉工作,回到森林,在困惑中葬身河流的故事。
而他们这个生活在中俄边界,于数百年前自贝加尔湖畔迁徙至此的民族,虽说生活艰苦、而且不得不逐驯鹿所喜爱的食物而搬迁、游猎,但他们却是根本无法适应山下定居的新生活,同时,在山中自带灵性的驯鹿也无法在圈养中生存下去,于是,便出现了猎民一次次的回归。
是啊,自由和奔放、跋涉与坚韧才是他们的自然本性;而他们最本真的生活场景与精神面貌尽在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中。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个年届九旬的老妇人,以第一人称自述的方式来讲述的故事。其追忆性的自言自语中带着淡淡的忧伤,随意性的平缓语气给人以亲和力,而鄂温克人心中的“万物有灵”,使整个故事自始至终都带笼罩在一种鲜明的魔幻色彩和奇妙的幻境中,读来令人心生敬畏与遐想。
1、最接近神灵的“自然人”:我的身体是神灵给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
我不愿意睡到看不见星星的屋子里,我一辈子是伴着星星过夜的。如果午夜梦醒时我望见的是漆黑的屋顶,我的眼睛会瞎的;我的驯鹿没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它们蹲进“监狱”。我听不到那流水一样的鹿铃声,我一定会耳聋的;我的脚习惯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如果每天让我行走在城镇平坦的小路上,它们一定疲软得再也负载不动我的身躯,使我成为一个瘫子;我一直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如果让我去闻布苏的汽车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就不会喘气了。
生活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鄂温克人,是最接近自然的人,也是最接近神灵的人。对自然的热爱和对神灵的敬畏是他们全部的生活。
我曾在李娟的文字中了解过新疆的哈萨克牧民,他们是生活在我国西北边疆最后一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那片苍茫辽阔的荒野里,他们以放牧羊群为生,生存环境恶劣,生活条件艰苦。
而今天,在迟子建的笔下,我又见到了另一个与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的人群。不是游牧而是游猎,且是在大兴安岭的茫茫林海中。
哈萨克牧民且还找机会去外界买些衣物和新奇物件,比如女人的饰品、零食之类;而鄂温克猎民却是仅通过来山林的俄国安达做一些物品交换,用他们狩猎来的动物皮张和鹿茸换得安达手中的酒、面粉、盐、棉布、子弹等东西。
他们大多日用品都通过自己的双手取之自然。身上的衣物鞋子是兽皮做的,睡觉用的被褥、日用的收纳物件也是;桦树皮可以用来做很多东西,桶和形形色色的盒子,以及桦皮蒌、桦皮船;河岸的柳树皮则在经人手加工后,可用于女人的生理期;甚至萨满的众多神偶都是由树杈、兽骨制成……
森林里到处都是宝。动植物可以拿来糊口、木料可以拿来当柴,桦树汁液甚至比驯鹿奶还要清香味美,野花编成花环、兽骨做成项链;由于一切取之自然,所以,他们对自然无比敬畏。
用来生火的木料都是风倒木,而没经过葬仪的肉是不洁净的,吃熊肉有很多的禁忌,畸形崽死后不能随随便便丢弃;他们敬畏火神,营地的火从来不会熄灭,甚至还会把一团火作为嫁妆送给出嫁的女儿;“我”对熊的敬畏,是因为它曾经放过“我”、对水狗的敬畏,是因为和“我”的怀孕有关;走夜路不能大声说话,是怕惊着山神;萨满跳神治病,如果病好了,必有一个人、或是动物与之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