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看,快看,他醒了……”母亲欣喜得看着稚嫩的脸庞,用肩膀蹭着旁边看手机的丈夫。
“哪儿呢?哪儿呢?”丈夫转过身将下巴轻轻磕在妻子的肩膀上。
“哇…哇………嗤……嗤……”苏醒过来的小宝贝,敞开他的嗓门刚哭了两声就被呛住,随后便小声呜咽着……
“哦~哦~真真不哭,不哭哟,睡醒了哟……乖乖……”母亲抱着真真缓缓摇晃着,手掌轻轻地拍动着。
“真真最乖了,是饿了,还是渴了呀……”父亲俯下头,用脸轻轻蹭着宝贝白皙柔嫩的肌肤,肆意享受着那股独特的奶香味。
“哎哟……胡子,扎到了!”母亲一把抱来,没好气地说道。
“嘿嘿,太可爱了嘛……”父亲讪讪地挠了挠头……
小宝贝弯曲着手臂,手指抓了抓嘴边的口巾,然后举起来小手对母亲的方向抓了抓。
还没动弹几下,一股莫名的困意再次袭来,他眯了眯眼,手也蜷成了拳头,在脸的两边鼓捣着,唇沿向内,张开嘴轻轻哈着气。
“真真又要睡了吗………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小宝贝,不在哭闹,缓缓闭上了眼。
母亲轻轻摇晃,哼唱着歌谣。
二
“大家看这道选择题。正确答案是B,这道题一定小心,要从选段寻找答案,这里有很多陷阱,必须要理解所有选项作对比才能得出答案……”身穿红色大衣的语文老师,拿着试卷,在教室的前方踱步着。
陈真“艰难”地在试卷上划掉自己的D项,改成了B,然后用笔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眼皮开始地似有似无地耷拉着。
昨晚没有睡好,导致今天的早课毫无精神可言,还是他认为最无聊的语文课。就觉得讲台上的是一杯红酒在左右摇晃使人晕眩。
“诗词填空,这些死的分都拿不到,你说你亏不亏啊……”
陈真感觉自己的手有点软,用拇指压着笔在纸上大概划拉出字的形状,但明显线条已经开始扭曲。
写过一段,他实在受不了了,左手扶住额头,并列手指搭着小刘海,装作在思考的样子,用来遮挡自己紧闭的双眼,右手有意无意地在桌上敲打和旋转着笔,似乎在向人证明自己还醒着的。
教室的声音变得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重,手的支撑力渐渐不足,整个人轻轻斜着,渐渐的到达一个无法支撑的点,头猛得一沉,突然的失重感让他一下惊醒,睁开了眼。
发现自己刚刚睡死了,立马望了望讲台,发现老师整看着投影显示屏并没有关注到自己,陈真舒了口气,然后身体立马就软了下去,左手弯曲做成静息的姿势,头轻轻靠在肘部,眼神有气无力地望着手握的笔。
语文老师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自己的眼睛时闭时睁,偶尔瞧见自己的笔记已经从正式的字变成扭曲的字体再转换成龙飞凤舞最后变成了一坨毛线的鬼画符。但他已经不在乎了,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眼前的黑暗时宽时窄,渐渐地全部变成了黑暗。
世界仿佛陷入了混沌当中,他感觉一切都安静了,隐隐约约听见了嗒嗒的声音,感觉很是熟悉但他分辨不出。
“陈真!醒了!”一声猛烈的呼喊在耳边炸开,伴随着粉笔快速敲击桌面的当当声,听见自己的名字,脑里瞬间一个机灵,抬起头来。
首先映入眼里的是一片刺眼的艳红色,视线缓缓上移则是语文老师那张愠怒的脸。
“先拿着卷子站到后面去醒醒瞌睡吧,下课到我办公室来。”老师随后转身走回讲台。
陈真移了移凳子,站起来,抓起卷子,有气无力地慢慢悠悠地晃到了教室后方,耷拉着头继续在课堂上煎熬……
三
“快!快!来不及了!”不管自己的皮鞋是不是沾到了水,一身黑色的西装,陈真松了松领口,快速向着公司飞奔着。
时不时举起左手看看下表,额头上开始冒汗。“58!59!打卡!打卡!”
陈真掏出手机在定位一允许的情况下,立即打卡。
“呼~还好赶上了!”他放松了一下,觉得自己嗓子干得厉害,胸口有股血气堵在那里,一时缓过不来。到了办公室接了一杯温水,喉结上下移动,咕噜咕噜地就往肚子里灌。
“陈真?哦~你在这儿呀,经理有事找你,让你去办公室一趟。”经理助理叫住了陈真。
“经理?哦,好。”他放下了提包,擦了擦嘴,拿上笔记本绕过同事向着经理办公室走去。
“经理,有事找我吗?”陈真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哦,来了,先坐吧。”经理指了指面前的座位。
“好。”陈真轻轻合上了门,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坐在了位置上。
“这是你之前做的表,你大概什么时候做出来的,用了多久。”
“两天吧,因为这边要得急所以抓紧时间加班熬夜赶出来的。”
“你一个人做的吗?”
“恩,我一个人,大家都在忙另一个项目,我负责了前期工作,所以之后我接手了这个任务。”
“那你看看这个。”说着经理从旁边的文件里找出了一张表格推到了陈真面前。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款项全部出错!”经理用力在表上戳着,语气严厉。
陈真咽了咽唾沫,额头的汗珠渐渐显现,眼神匆匆在表上扫了扫随后辛酸地瘪了瘪嘴。
的确,经理指出的错误都是确实存在的,一个人接下这个任务,时间赶,熬夜工作着,求着能在截止期之前做完,偏偏头疼发作,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返工复查了。
经理盯了盯一言不发的陈真,身体靠后瘫在座位上,双手握成一团,两根食指轻轻地点着“拿回去改吧,别再出错了,之后的工作交给吴晨去做吧,你调到会场项目组那边去吧……”
听闻,陈真头皮一震,抬起头看了看怠惰在椅子中央的经理,咬了咬牙,塞出一句“……好……”然后起身,抓起文件,扶门而出。
他知道,这次他的竞争对手已经胜利了,更别提年终绩效考评和内部竞聘选拔了。
一想到这些,脑袋就一阵头疼,工位上,用右手大拇指有力揉摁着,眉头向上皱着,鼻孔吸着气,而嘴中却不断叹着气。
盯着电脑屏幕里让人厌烦的表格,感觉视野里都是黑色,中间的屏幕刺出让人难忍的荧光。
“不行……”他又闭上了眼,觉得眼睛里想有沙子一样干涩,难受,大脑里一片混沌,看不进任何东西。
他把手放在桌上,脸部朝下,额头轻轻磕在手臂上,眼皮轻轻挤压着。
“就一会儿……就眯一会儿……头好疼……”
四
“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谢宁,陈真的妻子,赶到门廊,轻轻打开了门。
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似的,她只能打开一个门缝,她纳闷地往下看,瞅见一双侧着的脚。她用力推开门,伸出头别过去,看见了脸色潮红,瘫软在地上的陈真。
“别坐地上了,快起来!待会着凉了!”谢宁侧身出门,用力扯着地上的丈夫。
还没等完全接近,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喂,醒醒!快进屋!”谢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拖起陈真,试图唤醒他,因为凭她一己之力实在难将丈夫抗进屋里。
“隔……”身旁的陈真,体内一股酒气顺着口腔喷射而出,让谢宁强忍着别过头。
“嗯……老婆,诶?我到家了!嘿嘿,我到家了……”
“是是是!到家了,你再不站起来,可不进去呀”……谢宁趁着陈真恢复了些许意识,一股劲带着他让屋里拖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宁扛着陈真,终于走到了沙发上,谢宁一下脱了力,陈真就顺势被扔进了沙发里,谢宁将他翻过身,整个人四仰八叉,头靠在后背上,眼神迷离,嘴巴微张出着气,鼻腔时不时发出嗡鸣。
谢宁赶忙去卫生间用温水打湿了毛巾,轻轻擦拭着陈真红热的脸和手臂。然后俯下身,用力拽着他的鞋。
“动动脚,下不了……”陈真有气无力抬了抬腿,谢宁抓住这个契机,顺势手腕发力将鞋从丈夫的后跟上掰了下来。
“另一只!呼……”顶着黑袜子散出的揉杂的汗臭味,她无奈地帮他换了鞋。
刚等她松口气站起来,陈真身体一阵抽搐,整个身体弹起,但不一会儿就顺着惯性倒向一边,“呃……”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涌进喉咙,从嘴里呕出……“咳咳……呼……呕……”
手无力撑着扶手,呕吐物肆意扩散着,就在这一瞬间,谢宁惊呼“呀!你喝了多少呀!真是服了!”一边抱怨着,一边赶去接了杯水,拿了个盆。
“快,涮涮牙!吐盆里。”说着右手顺着陈真的后背。
待他呕吐完毕,她起身准备去拿拖把处理这些让人厌恶的呕吐物,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臂。
“老婆……老……婆……对……不起!让你费心……呃……了……嘿嘿……”谢宁转过头看见陈真瞅着自己傻傻地笑着。
谢宁皱了皱眉,撇着嘴说道:“知道对不起就快让我把这摊处理了,早点睡吧……昂?这都几点啦。”
“好……”陈真继续傻傻笑着,但转念鼻头一酸脸开始揪成一团:“我也不……想喝!总监,总监那个老东西,非要让我喝!我能不喝嘛?”
然后眼角开始闪现泪花:“甲方负责人也在……瞎,瞎起哄……你说他们算老几啊!算老几啊!什么狗屁公司!”
随后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双手一摊:“我!不想上班!那老东西和隔壁部门的经理明明就有一腿,就想把小情人调过来挤掉我的位置!哈?我来公司几年呀?说给我换掉就换掉……”
然后面色转为愠怒:“我呸!老子不稀罕这几个臭钱!算什么东西……老子不上班了!”
谢宁清癯的脸上无奈看了看丈夫,她也不想争论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把他头埋在怀里,安慰地说道:“是!是!他们都不是东西!明天不上班!不上班了哈……”
“呜……”陈真鼻头更酸了……“老婆谢谢……老婆对不起……”然后开始啕了起来……
谢宁有些无奈,有些打趣,心里也有些心酸……她轻轻哄着陈真,手掌不停抚摸着他的头发……
慢慢的,怀里的小孩从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抽泣……渐渐地没了什么声响,最后随着一声沉闷的鼾声响起。谢宁知道丈夫又沉沉睡了过去……但这次她不想吵醒他,他将他安置在了沙发上,清理好客厅。
让他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个晚上……
五
“嗯……我……在哪儿……头好晕……”陈真缓缓睁开了眼……
“爸?爸!你醒了!快来!爸醒了!”旁边传来惊喜和焦急的声音。
陈真顺着声音瞧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是自己的儿子,陈锐。
他双手正握着自己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急切,眼角似乎还有些许泪光。
然后一阵光影交错,感觉身边围了很多人,但自己大脑是一阵混沌无法再去分辨谁和谁了。
连眨眨眼皮都显得很沉重费力,更别提转转头和动动身体其他部位了,自己似乎被口鼻上的氧气面罩铸在了这张窗上。
“呵……咳……”觉得自己的世界只剩下狭窄视野内顶上的白墙和几张交错的面孔,他想张口说说话,却只能从喉咙底部吐出震震闷响……
觉得胸口的重压越来越强,呼吸也变得越来越费力……耳朵却还有些许灵敏的感觉,他隐约听见有人抽泣的声音,不止一个。
“啊……”他卡出一口气……望了望自己的儿子。
陈锐,紧紧握着父亲的手,即使早已没有感觉……“父亲,欢欢在回来的路上……你瞧,她要是见不到爷爷该多难过呀……所以你要好起来才行呀!对不对……”
陈锐笑着说,可嘴角却不断抽搐着,这个笑异常地难看,但陈真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卷了卷嘴角……
眼皮却再无力睁开,耷拉了下来,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穿黄色小裙的小女孩。“欢欢……”最后,一张温暖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耳边响起了一阵哭泣的声音…只是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宁……老婆……我来找你了……我累了……这次可以真的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