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北方的村民,过年的氛围并不限于正月,而是从腊八开始,就开启了自给自足的过年模式。几乎衣食住行,除了糖块和一些有限的干果需要购买成品,其余的都要在年三十晚上前,用一家人的双手置备的焕然一新。
并不是每年的腊八节都会下雪,更多时候,我会伙同邻居们的同龄孩子,拿出能凿冰的利器,到村东的小河,去凿一个冰人。
冰层有十多厘米厚,对于十岁左右的我们来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我们很难凿出一个连体轮廓,总是在任务进行到一大半,冰人从最期待完整处不幸断裂,最后不得已分步成型,先凿出半圆的脑袋,接下来凿出长方型的身体,然后用凉水冻结起来。和雪人一样,它只有上身,下半身被留在了童话里。可这并不影响,第二天腊八节的早上,它吃上第一口腊八粥。
每次,我都会给冰人凿上四个兜。因为家境拮据,为了省布,母亲为我们缝制的上衣,总是没有胸兜。父亲说那是到了排长才能有的待遇。我当初信以为真,看到穿四个兜上衣的邻家孩子,非但没有羡慕,相反担心他们"犯规"会受到神灵的惩罚。这一点也不夸张,我从母亲虔诚上香背影里,读到了神灵保佑的威力。
腊八节过后,就开始蒸馒头。圆圆的宛如少女的乳房,还要在正上方点一个红点,于是这个馒头就换了一个名字,叫做点心。此外还要蒸三个不同模样的枣山。一个似四朵祥云首尾勾连,寓示四季平安;另一个像开屏的孔雀,象征五谷丰登吧;还有一个样子已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上面盘着一条蛇,口中含着一块硬币。不用说,从货币出现后,人类便有了期待发财的愿望。但是,那愿望是勤劳致富的愿望,没有一丝希望不劳而获的意思。每个面食上布满红枣肉,这大约是枣山一名的由来。
其实,整个腊月的匆忙,完全是为了有一个悠闲的正月。搓肉馅和萝卜馅,压粉条生豆芽,以及卤制各种熟食。这一切准备下来,也就到了小年。小年是要炸麻花和炸糕的,为了让灶王临走前吃上一顿好的,到了天庭,对玉皇大帝多说好话。将近傍晚,母亲将炸糕敬贡在院子里平台上,上三柱香,兄长们放两个二踢脚,妹妹把锅灶内火烧旺,灶王爷便趁着火势上天庭报告去了。之后几天是灶王不在的日子,才开始扫家扫院贴窗花,几乎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讲究。对联也是自己买来红纸,从收音机里听来对联词,由家里写字最好的人书写。那些字歪歪斜斜,贴在墙上充满喜气。
还不会干太多家务的孩子,是可以在年三十儿早上就穿新衣的。对他们来说,这便是新年的开始。对着镜子瞧了又瞧,开心的跑出去和别的孩子比衣服。记忆中母亲做的鞋,从鞋面总是分不出左右脚,只有看鞋底才能分得出来。可丝毫不打消我一家家显摆新衣的热情,间或被匆忙的大人泼一瓢冷水,有点儿小失落,也会在春节来临的鞭炮声中让一切成为过去。
几乎初一到初五,枣山连同精选外观的点心,都会被摆在我家的大红柜上,云朵状的放置在窗外的平台处。每吃一顿饭都要点上三柱檀香,再放了鞭炮告知神灵开饭的时间,开启一年很少的吃肉模式,其实父亲一年中也少有时候喝酒,吃年饭免不了要喝上几盅。而对于我们孩子来说,最感兴趣的还是在氤氲着檀香味的小屋中打扑克。
那时物质稀缺,过年才能吃好的,穿好的。如若比起如今,并没有稀缺的吃食。衣服更是比不了如今的材质和款式。可那时幸福感超强。我们会熬年守夜,一家一家窜门,直到后来有了春晚,才一家人都守在家里。那时候,感觉春晚全是精品,不像如今,想上春晚的人越来越多,满足太多人想出名的期望,节目失去了原有的味道。
至今为止,过年仍会上香,那凫凫的檀香味儿,才是过年的味道。只是,日渐增加的年龄和信息触手而及的时代,已不再那么相信神灵,便也和过每天生不出太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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