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念书是否用心着调，大致可窥今后念书的造化。谋生之路迢迢，念书不一定出息出道。三阳路居民不多，城郊之尾，市井平民或贫民经济文化风情，小市民气息感染我，小心眼，无本事，仰视小资，终究不小资。

一艘货轮Quartermaster（船长四分之一，舵工）的20岁小伙，将寡居镇江江心洲小镇的母亲、俩弟弟，寻机搭乘往宜昌；那个长江中上游航线港口节点小城，生活费低。不料美制中型登陆艇華206，行驶汉口黄埔路江边，抛了锚。舵工赶紧雇木划送母亲俩弟登陆，栖身汉口分金炉60号，茅草屋，油灯时代。江苏扬子完全小学转来俩弟，考市二男中，又考上海、武昌高校。日夜水上颠簸的小瓜达玛斯，靠65块薪资，供养母亲俩弟。汉口居，大不易。无产者进了城市，得益于国家，造化看各人。

1964小学二年级暑假，我随小叔去珈珈山，住1960级桂园学生宿舍；400米跑道学骑自行车，东湖天然游泳池学游泳。教我标准蛙泳的刘叔罗叔等，后来是系主任教授先生。本科五年制学生需交月伙食费13．5元，发早中晚餐票X30／31天／张。往桂园三食堂的平房排队，我端着两只碗，凭早餐票，流水线的领餐台，领得两只馒头、一勺稀饭、少许咸菜，跟着叔叔们坐在草地上，呼啦呼啦吃好。午晚餐凭票，先领一块蒸熟划切的米饭，再得一勺烩菜，神仙汤自勺。总有大学生孃孃将饭拨一些我。印着具体日期各餐的票，过期作废。统一配餐，同学之间，志愿调剂。我的餐票，基本是放假的大学生叔叔们给的。武大女生较少。国家保证了大学生伙食供应。后来长大了，我打工一辈子，到处吃食堂。食堂是一项生活福利，就近、卫生、节资，比市场化实惠。 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二楼公共餐厅，花钱就餐，也许，一位院长在那边吃沙布维面包；这边，科主任教授买了一个＄4．99的盒饭。全美顶尖医学院的午餐；或有教授自带饭盒，微波炉加热一下。

我们步行沿江大道，到江汉关码头，乘轮渡6分票过江；汉口码头滩坡平缓，木跳板栈桥一颤一颤地，不能两脚横踏两只跳板行走，要单人缓步单只跳板走过。古老的烧煤蒸汽机单俥轮渡，在平层透过铁栅，可见底舱两个生火工，轮番往锅炉口铲煤，偶有俥钟声摇响。船划过武汉三镇，船头船尾，二楼凭欄临风，江汉关大钟楼，汉水汇入长江，龟山巍峨，蛇山葱葱，尽收眼底。廿来分钟的航程，汽笛呜呜，就抵武昌码头。武昌岸坡石阶，永远齐整、陡峭、小心步履。武昌的门坎高峨。中华路乘12路公汽起点，抵达珈珈山六一亭转盘终点站，票1角伍分。每人单程票资2角1分。若晚饭后从汉口三阳路出发，恐12路收班了。那么，三阳路乘2路电车到中山大道满春路站下，票8分；再乘1路电车到水果湖终点站下车，票1角2分。走过水果湖街区通东湖的一条土路闸口桥，沿东湖水岸绿荫树道，落寂无影，穿过武汉水利电力学院校园，通过一个小门，左转入武汉大学桂园X舍。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切实感受求学之路，含辛茹苦。尤其是寒门学子，市内公交，必须编制最小成本路径，用脚力补充到点。似乎当时武大没有围墙。

叔没申请任何助学金，爸每月资助20元他生活费；被服鞋帽买书另外。兄弟情谊。

我后来观摩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安娜波利斯海军学院、西点陆军学院。从校园建筑群看，武汉大学并未逊色。师资力量、创新机制、科研探索，等等，也许，大学的生命力和文明摇篮使命所在。波斯顿以北10Miles，威尔斯利小镇，威尔斯利女子学院，一所小巧玲珑的名气女子大学。行政主楼一侧梯级教室，我听当代美国作家讲座：写作风格与个人情趣。不觉陌生，1957年出品电影《蒙拉丽莎的微笑》，艺术地表现了一位菜鸟女教师，到这所女子学院讲授美术史课程的故事。艺术是创作的，生活是骨感的。宋美龄先生是该校的学长。校园一泓碧波荡漾的湖水，静谧安详，耳边回响着女生们，欢快的嬉语，成长的笑颜，画画的青春，家藏梵高油画而不动声色的同学；才华横溢的老师，寒门秀女，相貌平平，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名校培育，前卫独立，个人魅力。让人想念珈珈山的恢宏博大，东湖上的烟波浩渺。

一个人，在高等学校建筑群，住上几天、几年，就成了可用之才？不一定吧。没那么简单。我想，重要在于，师资的培育，自身的钻研。从幼儿到大学，是不是一种思维方式或方法的训练？我对各级学校的首忆，是老师。

长江边少年，多会游泳。二年级暑假末，班主任韩老师组织学生学游泳，步行去滨江游泳池，少年池票5分。她问我，会游泳吗？哪里学的？答后，韩老师轻语：你家渊源珞珈，以后读武大！我漠然，大学与人生？茫然无思。

泳池中爬上壁，突然泳裤滑落一半，背后也丑；我吓得跌进水里，拎起裤系紧绳。什么叫廉耻？则个。我恨不得钻进地缝躲羞，攀舷梯起水，准备更衣。老师叫住，不要离队！

发小们课余总在江边嬉水，二部制小学，总有时间与同学一起玩。离江边几百公尺，开阔的地方；岸滩是建材码头，圆杉木、红砖垛、黄沙堆，风帆木船泊岸来去。圣罗以女中毕业的妈妈，自知打工不能一天到晚照看儿子。嘱咐：噢，跟同学长江游泳，你只能在浅水区，玩一会；安全第一。好好？我应允。

三阳路江面，经常锚泊几千吨油轮大庆402号（美制战车登陆艇LST改装）。发小游泳到艇尾栅栏架上，歇息，招手。约两百公尺距离，我从不敢去。

念高中，约发小们乘江汉关轮渡，在长江与汉江交汇处，跃入江中，顺流漂游长江。在汉口港23码头，我瞥见长江航运管理局重庆分局人民30号（原国营招商局華206艇），爸原先打工的船。我游近船与囤船空隙上游，确认船首干舷军绿色防空油漆平面，有电焊痕双钩阿拉伯数字：363。这是制造出厂的原始舷号。爸认可，正色训我一通：玩命哪，有么看头？

部队退役后，到长航武汉分局人民14号做水手。载重2千吨的蒸汽机货轮，五十年代中期东欧产英制式三胀式往复蒸汽机，双俥双舵，上海的船厂制造，钢板铆接船壳。民间说法原来进口船用蒸汽机，准备解放某岛军用，后来改建货轮，航行上海-重庆航线，排水量最大的川江货轮。有人民1、14、16-19号六艘。我船轮机长姓徐，高大和善的宁波人，1957年前一等一级职薪277的老轨。住三阳路下陈家湖。与我谈心，儿子职武汉歌舞剧院，谈他认识的殷平志船长与杨政委。他们同事。

船系泊黄浦江＃31浮筒。水手长从10名水手中，挑我。将我从被窝里叫醒。说，当过兵？答是。会游泳？答汉口三阳路江边长大的，会。他布置：你下黄浦江里，将右首锚用钢缆斜扣扣住，要换锚链，我手拉保险绳系你腰带，以防万一。其他年轻的年长的水手，众目睽睽，望着水手长，望着我。

是！我当即脱掉棉衣裤，不要白酒瓶。赤身短裤溜下锚链入水。执行命令。上海一等船长大领江的后人，该我下黄浦江，完成任务。是看得起我。当然冷，当然惊悚。航海职业，第一要素，是执行命令。解放军第XX军，堵住廖耀湘兵团，有执行命令，完成任务的光荣传统。有电影《黑山阻击战》。我曾经军直属队一兵，军械员兼文书，起码懂得传统。

舅爷爷是人民16号轮第一任船长，一等一级职薪288。1958离职，十一屇三中全会后平反按退休待遇。

船长徐家林在驾驶台看着我们。船过九江、南通、上海东门路，徐船长叫我一起登岸，请吃早餐，船早餐吃过，他说再吃。长者老旧海派作风，关照我。 徐是1957年前一等一级职薪81，舵工顶级；当时川江最大客轮民生公司民众号瓜达玛斯。爸的老同事。考大学，我离船。照片是去年作者摄影；威尔斯利女子学院课目告示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