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故乡》有感
关于故乡,我们这边是习惯叫做老家的,当然也有地方把故乡叫故里、家乡之类的。孙犁在《老家》里曾写过“梦中每迷还乡路,愈知晚途念桑梓”。这桑梓便也是这一类意思。中华民族的传统,无疑是伟大的,当然并非指所有的东西,那些从古至今的奴性和死板教条的迷信自然不在伟大的行列。但经五千年岁月的冲蚀,保留至今的东西,无论什么,都不得不承认其惊奇和不易。并肯定其存在的道理一定是十分充足的。老家,便是其中之一。
对老家的印象总是模糊的,并非映像的不清晰,而是信息的重叠造成的虚影和幻觉。记得有一年暑假,父母把我一个人放在老家,与爷爷奶奶度过。蚊子的叮咬,奶奶午后准备的凉了的米汤,在阳光照射下的翻腾的黄土。回了老家,不知道什么原因生了痄腮,于是只能待在家里,在等那些乡间骑着单车戴着眼镜,一身蓝色衣服的医生,在家里给我插上输液的管子。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把仙人掌拔了刺捣碎了敷在肿起的两腮,那蓝色的植物果肉清清凉凉的。病终究是好了,我也被父母接回家里。现在也不知道,奶奶是否被仙人掌的刺扎了手,不知道那医生是从多远的地方赶来,不知道那黄土是否像当初一样热烈的翻腾。我的父母也时常和我讲起他们的小时候。爸爸是村子里出名的调皮捣蛋,上树、打架、逃学这些都做过,当然那些早恋、痴迷游戏这些事是没有的,也只有现在,手机、电视、电脑无所不在的充斥着爱情的年代,才会有这么多早恋的问题,连抗日剧都要有爱情,连动漫都不能免俗,这真是一个“全城热恋”的时代了,早恋自然也不能只怪孩子们了。听父母讲的老家是童年的天堂,尽管奶奶会在爸爸犯错都狠狠打他一顿,但爸爸回忆起那些挨过的打,也是在笑的。现在我们全家很少回老家了,每年过节的回去,也像例行公事,匆匆回去,又匆匆离开,老家不再让人留恋。这些所有对老家的印象,在我的脑海里拼命的重叠交错,始终没有一个满意的集合,于是那些未能完美融合的边边角角纵横脑海,模糊了我对老家的印象。
“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鲁迅的故乡死去了,伴着闰土的一声老爷,伴着豆腐西施的圆规状的腿,伴着全家的乘船离开。故乡就这样,在他还未回乡,便开始腐朽、堕落,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惊吓与失落。但他抱着希望,抱着宏儿想念水生的希望,满怀期待离开,渴望再次归来时,故乡与童年记忆的完美重合。三十二岁的沈从文因为母亲的病危从北平返回湘西。阔别十八年的故乡再没记忆中的模样。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到:“这里一切使我感慨之至。一切皆变了,一切皆不同了,真是使我这出门过久的人很难过的事!”那时的沈从文是寂寞的,乡土文学大受文学批评家的嘲讽,改革开放的潮流伴着新兴事物的涌入,同时思想的改革也迫在眉睫,许多人一股脑的便投身于西方文学,批判乡土文学。那些关心民族复兴的,知道当前农村是什么样子的人,默默为民族坚持努力。沈从文的《边城》像接力棒,从鲁迅手中接过,并高高举起,给那些为民族奋斗的人一些安慰,一些希望。汪曾祺的《受戒》完美的接下了湘西的接力棒,那青春、热烈的大无畏精神,仿若一泓清泉,洗涤人心,又似一声钟磬,响彻灵魂。使那田园山村的无限生命力肆意绽放。这场寻根的故乡之旅,并没有停止,作家们在记忆里重塑故乡,追忆那些美好淳朴的人或事,把今朝和往昔混淆,让真实与虚幻、记忆与现实变得无法界定,让故乡的衰老减缓。
我的老家是山西的某个不起眼的小村子,中国人的家族观念在山西得到了最大化的发展,安土重迁的心理在以前的晋商手中便发挥出来,晋商八大家乔家、王家的院子,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老家生活,两户人家生活在两个相邻的村子里。爷爷奶奶两个人生活在偌大的家里,自然不可能照顾的很周全,父母带我回去的时候,会说楼上的几个家是我们家的,其他的又是谁谁家的。对老家这所房子,除了我们这一代,他们是有极深的感情的,记得修建时的种种情形,那时是爷爷号召全家修建的,那时的他以为我们全家会有一天所有人都聚在这个家里生活,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屋子,而现在,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明白,那些屋子空了好久,就连过年,我们也难得全家聚在一起,生活的发展让我们有各种理由来不回家,本应是最贴心的港湾,现在却结满了蛛网。
我回老家的次数是清晰可数的,清晰是因为我年纪还算小,可以回忆起过去几年的事情。可数就是真得很少回。像我爸爸妈妈,年龄大了,记忆力不如以往,而且过去的时间太长太久,这次数自然是数不清的。而关于老家的印象,却是不随时间改变的,他们直到现在讲起老家的事情,仍旧可以开心的笑,那样的欢乐把我也感染了。可那快乐是我在老家从未体验过的,我们是同一个老家,但我们却又不是同一个记忆。我回到老家便是坐在一旁,拿出手机,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爷爷奶奶的问话,然后便是吃饭睡觉。就这样待两三天便离开。这样的无聊甚至远超于在旅馆的日子,老家在我这里是不如旅馆的。回家过年的几天,听了大人的一些家长里短,比如谁家的房子挡了我们家的房子,谁的孩子因为偷东西被抓,谁家的老人无人赡养,谁家丢了东西之类的。我不记得爸爸妈妈讲过这样的老家,可我真的在老家听到了这样的一个老家。这里的老家没有青山绿水,没有淳朴善良,就连庄稼也比以前少了很多。我不敢认这样的老家,又或者是不能接受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我没有问爸爸妈妈他们还能否认出这样的老家,因为他们总是匆匆带我来,匆匆带我走,来了便待在我们全家修建的那所院子里,不去挨家挨户的串门,不去找那些他们曾提起的幼年伙伴。和爷爷奶奶待几天,便是回老家的唯一目的了。老家的房子有十多间屋子,爷爷奶奶只住在其中的一间,其他的或多或少都结了蛛网、落了灰尘。其中有一间是我的。
故乡的堕落是土地的堕落,是千年儒家社会的堕落,是对外抗敌和内战,让农民命运如浮萍般无助,性格灵魂被出卖,让他们失掉了平和正直的本质,城市的浮华教他们染上崇尚成功的价值观。《怂恿》中的宗族斗法,没有刀枪,没有暴力,斗的是权,钱,势,斗法的机会是随时,斗法的时间是持久的,斗法的手段是挑唆、栽赃、陷害,斗法的结果是以人的生命为代价。无事挑唆的牛七,老实迂腐的政屏,可怜受死的二娘子,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闹剧,实在让人没一丝笑意。而《爸爸爸》中丙崽,白痴、丑陋。因不具备任何防卫能力,便使得任何人都可以嘲弄他、欺辱他。一旦不受约束也不需付出任何代价时,人性中恶的一面便开始疯狂滋长。丙崽引出人们心中的恶,并在服毒后顽强存活下来,这正是我们民族文化的痼疾:理性缺失。故乡的寻根之旅,注定的前路波折、一路坎坷。当我们苦苦求索文化精髓时,《小鲍庄》带给我们一丝讯息。鲍秉德照顾神经病的妻子,任打任骂。全村人为涝渣送葬。涝渣对鲍五爷的照顾和舍己为人。这种种让人感觉身心洗涤的事情,小鲍庄把它模糊的概括为祖上的传统。不错,仁义就是祖上的传统,是整个民族的传统,仁义道德就是传统文化的精髓,传统文化的根。故乡的寻根,文学的寻根,民族文化的寻根,寻的就是祖上传下来的仁义。
原先认为村子里是一片祥和善良的,农村这个词总给人一种淳朴的感觉。空气清新、长着茂盛的庄稼、清澈的小河、丰富的小动物、冒着炊烟的房屋,这是在书本上认识的农村,也是早先一直认为的农村。我那时觉得城市里房价那么贵,竞争那么激烈,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实在不是适合生存的好地方,于是便抛弃了城市一切的坏东西,把所有的优点加载在老家,老家在我的印象里便是愈来愈完美了,也许并不算印象,因为我对自己老家的印象是不清晰的,清晰的只是我心中的老家。今年我们全家回家过年,大伯因事情没有回去,三伯也只是匆匆待了半天便走了。爷爷奶奶依旧像往年准备了小山般的年货,却没想到我们像列车似的只是稍作停留便离开。我可以想象到那是怎么样的失望和难过,整整一年的等待、准备,却只能见这短短的几天时间。我是无法忍受自己的精心准备被这样轻描淡写的无视的,可我确实这样做了。我清楚知道爷爷奶奶的辛苦等待和良苦用心,也换位思考了,我是决不能像他们那样面对无视、却仍旧每年如故的。我懂这一切的不合理和不可原谅,我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我知道孝敬老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我知道卧病求鲤这二十四孝的故事,可我所知道的一切的学识,尽管可以给我拿来分数,让老师夸奖,家长欣慰。却没把任何的关于这方面的用在生活中,依旧与家长生气,不愿意回老家,不知道孝顺。就是这样,明明就明白一切的道理,知道一切的是非,却仍旧我行我素,背道而驰。总有人觉得现在的90后是没良心的一代,不懂珍惜,不懂勤奋学习,不思进取,沉溺于游戏。我是不否认这些的,这些我都做过,身边的人也各有各自的毛病,可我想说的是这些并不准确,我们不是不懂,是不去做。我们不珍惜,不学习,不进取。我们比70、80后懂的更多,在我们这个时代,电视、电脑、手机之类的信息传播,让我们更快更广泛的接受外界的信息,我们知道了很多,我们变得敏感,变得惊慌,甚至变得虚伪。这个世界让我们更快接触到了成人的世界,于是我们便少年老成,像大人一样生活,只是在大人看来,我们这种渴望自由,希望自己为自己做决定的行为是叛逆。我们只是知道了太多,便开始模仿成人的生活而已。我把自己搞得像个大人,有模有样的交朋友,做事情。过年时要见面吃饭联络感情,做事情要自己下决定。就在这正在长大的年纪,我错过了老家。我们这一代最错误的事情便是在本来长大的道路上,做那些以为已经长大的事情。一脸得意的看着身边的人,讲自己像大人一样做的事,尽管你们年龄相近。于是,其他人便纷纷效仿。
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匆忙,不回老家的理由越来越多,越来越充分。但我们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总是要讲我现在住哪里,老家是哪里,见到老乡是格外亲切,谈起老家是那么的快乐。可我们还是在渐行渐远,回去的次数少了,失望也就少了。就算再怎么失望,还是要谈起,要回去,因为怕有一天,老家回来了,而我们也正好回去,那样的重逢是最大的欢乐。记忆中的质朴,是如今的狡猾;记忆中的天真,是如今的无知;记忆中的生机,是如今的野蛮;记忆中的平和,是如今的麻木。在离开故乡的时候,归人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只觉得失落、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