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知道百草枯的厉害,是在我邻居家中。
我的邻居小王是一个和善的小伙子,长得虽然瘦削但脸上却满是热情,和邻居关系处得非常融洽。他在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上班,做事勤快而又踏实,很得领导同事喜爱。在同事们的撮合下,给他介绍了一个身材苗条的乡下姑娘小宁,留着长辫子,刚大学毕业还没工作,性格温柔轻言细语。一来二去两人觉得蛮合适,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人。认识两年后,就结了婚,期间这姑娘还自己找到了工作,是一村一名大学生,先做着,图以后考试再转正。此后我亲眼看到他们俩出出进进有说有笑,虽然工资不高,但在小地方生活是足够了。
结婚一年后,他们生了一个儿子,生活增添了乐趣,两口子成天沉浸在幸福之中。可惜好景不长,产假结束后,小宁得去上班了,带孩子的事情就比较麻烦,不可能天天带着去村里。于是小王把乡下的妈妈接了进城,和他们一起生活。小王还没有买房子,全家就住在一个七十年代建的老集体宿舍里,只有三个房间,做饭就在走廊上,空间逼仄,勉强够他们生活。
小王妈妈是个五大三粗脸上黑黑的老女人。她们那个地方的人说自己从来不会讲悄悄话,耳语能震聋人。刚来时还好,带着孩子出出进进做事风风火火,过了没多久,就慢慢对媳妇有了意见。这些意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全是鸡毛蒜皮鸡零狗碎的东西,比如媳妇买的菜不如她意,做饭没有米汤给她喝,炒菜盐放轻了,没把孩子带好给饿着了之类。她有意见不是当面对媳妇说,而是背着媳妇对小王讲,这样也对,不和媳妇当面冲突。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就像扩音器一样,原本小事一桩就放大成不得了的大事。
小王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却是个愚孝,认为妈妈的话再不会错,小宁辩解几句就对她使劲吼骂。结婚前的和善都是对外人的,现在是内人了,这些和善全部都在妈妈的唠叨搅和下消失干净。有好几次,我们听到从楼下传来吵架的声音,小王在骂着老婆,他妈妈也帮着骂,这时候我们就觉得这当婆婆的不对劲,怎么能两口子吵架婆婆帮嘴?这样吵着骂着,慢慢家里的气氛就变得凝重,矛盾也开始升级,两口子一个觉得一个不好,而婆婆却觉得这个媳妇把全家都整得不好了。
婆婆和小王们生活到第二年的时候,有一次小王又在他妈的撺掇下,冲着小宁又吼又骂,小宁实在受不了,哭哭啼啼地说,你想到底怎么样!想要我死你们才甘心才满意吗?小王也是在气头上,大声吼道:你要死随便你死,我还怕你死了不成?说罢气冲冲跑出去上班了,婆婆看到媳妇完全被儿子镇住,也抱着孙子上街玩去了。
人都走了,邻居们也上班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
那一年盛夏槐树叶子特别茂密,中午的太阳特别毒辣,把一院树影投得窄小浓稠,只有知了唱得特别嘈杂,院子显得更清静。
等到小王回来,他老婆小宁已经滚下了床--疼得从床上跌了下来,嘶哑着嗓子地对他喊了一声:我喝了百草枯,现在你满意了?
老婆死后,醒悟过来的小王马上叫他妈立即回到老家去,自己一个人拉扯两岁的孩子,再怎么辛苦也不离开自己身边。我不知道他儿子有没有在睡前问过妈妈去哪里了,只经常看到他拉着儿子沉默地走着。
小王后来又找了几个女朋友,但最终不了了之,现在还没有结婚,孩子也有十来岁了。
人的毒性,其实远远毒过百草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