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52)知己知彼
文|大尾巴狗
上午第三节课后,东方开车来到桃花湖宾馆吃酒。二号楼一楼大厅门口立一块“李祖霖先生六六大顺”的红色牌子,门口有两位帅哥手持香烟迎宾。湘北一带有做“三十六”的习俗,“男做进,女做满”,男士三十六岁的前一年(也有前两年甚至三年的),女士在满三十六岁的那一年,一般都要隆重的操办一次,与婚、丧两件公认的大事赫然并列。这个习俗应该古已有之,当地人普遍认为“三十六”是一个凶险的结巴数,必须平安度过,否则身体或命运会出大问题,也有人希望借办“三十六”一改此前诸事不顺的运脚。
东方进到大门一瞧,好家伙!可摆二十四桌席的大厅已经座无虚席了,放眼全是炉子炖钵奉献的热气。人们频频举杯,殷勤相劝;手握竹筷,攻城略地,尽在掌握之中。在一片喧嚣声中,东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十一点不到,这开席的时间也早得太离谱了吧?一个安排桌席的男子说包房还有地方,于是东方侧过身子,穿过席与席之间狭小的缝隙,来到走廊上,几个包房也已客满,有个包房全是高中同学,高声喊东方过来,又叫服务员加把凳子,再加一副碗筷,东方这才找了个安身之地。
包房的桌上四个钵子已经上位,炒菜还没上来。有几个聊起股票的行情,说牛市来了,各路资金踊跃入市,手里有闲钱的可以杀进去。胡光明说股市风险大,不如把钱借给东山砖场,月息一分五,比存在银行里强多了。有人向胡光明打听本钱是不是可以随时抽出来,多久结一次息。东方正为突然接手关宏银退的门面闹资金荒,对投资的话题提不起多大兴趣。
胡光明对东方说:“东方,你们当校长的最有钱,你有钱也可以投点在里面,赚点打麻将喝酒的钱,免得找老婆哼。”
东方说:“我这个校长卵钱都没得,可赶不上你这个培训学校的校长硬扎。”
胡光明说:“你莫哭穷,你们学校的关宏银校长上个月一下就给东山砖场借了六十万。”
“有这回事?”东方吃惊的问。
“千真万确,因为我也给砖场借了点钱,上次去结息时听砖场的账务人员说的。”
东方总算明白了关宏银为什么要急急忙忙找他退门面的原因了,原来他找到了一条轻松赚钱的捷径。一分五的月息,给砖场借六十万元,一年就可拿到十万零八百的息钱,而一间门面现在只能租个三四万,这么一比较,差别可就大了。这小子,真是狗鸡巴上抹猪油,又尖又滑。
喝酒时,胡光明唉声叹气,说他今年的日子不好过。东方问:“你才是真正的在哭穷,据我所知,你每年光是为安监局搞一些培训,日子就过得蛮滋润了。”
胡光明将衬衣上面的第二粒扣子解开,一口将杯中的酒干了,又抓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满杯,说道:“今年年初,王国富和别人合伙搞了一个中介机构,把培训这块也收进去了,由中介机构组织一个草台班子负责培训活动,他们根本没有培训的资质。”
听到王国富的名字,东方留了点意,琢磨着弄点王国富的信息,东方和他碰了一下杯,呡了一口酒,问道:“你们和安监局合作了多年,他们凭什么一脚就把你们踢开了?”
胡光明喝得眼睛都红了,说道:“王国富的喉咙不是一般的粗,我们所收的培训费用,除了给安监局支付一定比例的钱以外,还要分给王国富好几万。还有,给他情妇买房买车,也找我借钱,借的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连他情妇的汽油费,都要找我报。”
“他得的好处也不少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哪,最不平的就是心窝。有一次我们为安监局进行特种作业人员培训考核,他嫌给他的钱少了,大发脾气。其实,他早就有了自己干的想法。”
东方试探地问:“你手里握有大量王国富受贿索贿的证据,想过到市里告他吗?”
“想过,没敢,这个人舍得给他用得上的人送钱,织了一张很大的关系网。又有一身蛮力气,有一次在班子成员会上,他和另一位副局长吵架,直接把对方打伤了,最后也不了了之。他在社会上也有一帮哥们儿围着他转,我怕没把他告倒,我先倒了。”
“他的情妇是哪个,住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胡光明一脸狐疑。
“哦,随便问问。做情妇的肯定长得乖致,我看这女的我认不认得。”
“这个女的你不一定认识,但她的车你肯定看到过,一辆白色的丰田霸道,尾号有三个‘8’。”
这辆车牌号有三个”8“的丰田霸道,东方还真看到过几次,在新世纪之初的兰都,拥有私家车的人数极少,街头上跑的基本上都是公务车,因此这辆白色丰田霸道很是打眼。
在孙二娘的茶室里,东方问熊老二和安监局的王国富打过交道没有,熊老二问,是不是姓王的王八蛋在卡你们矿里的脖子?东方把停业整顿的事情告诉了他,又把从胡光明那里打听到的信息也和熊老二说了。熊老二说:“我每次给王国富送钱都录了音,收钱办事就算了,要是不办事的话,老子直接拿录音给他听。你如果要证据,我把录音笔给你。他养情妇的事,老子派个小兄弟去查,保证把他狗日的查个底朝天。”
东方决定先到王国富的办公室一探虚实。三楼走廊尽头是局长办公室,紧挨局长办公室的是王国富的办公室,门半开着,里面有说话声。东方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东方直接推门进去,里面一个人在打电话,别无他人。那人看了他一眼,继续打电话。
东方打量了一下办公室的摆没,门口放了一盆三尺来高的罗汉松,背后靠墙有个漆成紫红色的木书架,里面放了一排书和几个文件夹。办公桌也是紫红色的,靠窗户那头插着两面小国旗,桌上一个大玻璃烟灰缸,一个烟蒂还在冒烟,一包软中华,烟盒上面是铜制的高档打火机。
打电话者结束了通话,也没看东方一眼,坐在老板椅上跷着二郎腿看文件,东方很有礼貌地上前自我介绍道:”您是王局长吧,您好,我是兰都高级中学的朱东方。”
王局长看了东方一眼,问道:”哦,你有什么事?“
东方带了两包蓝芙蓉王,给王局长的桌上放了一包,又敬上一支烟,王局长没接,从面前的软中华烟盒里抽一支出来,在桌面上顿了顿,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望着天花板,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东方也不恼,把没敬出的烟放在王国富的办公桌上,说道:”王局长,我今天是为我兄弟的事来的,我兄弟在双溪煤矿里占了点股份,折腾了几年,没挣到什么钱。他托我问一下,双溪煤矿几时能通过安全验收。”
“双溪煤矿?老板是陈克喜吧?他的矿呀,有些问题。”
东方诚恳地说:“王局长,双溪煤矿投了大本钱,严格按照安监局下发文件的要求进行整改,欢迎王局长带领验收小组再次检查,如果还有整改不到位的地方,敬请指出,他们好立即改正,保证完全符合上面的安全生产要求。”
王国富不耐烦地说:“我对陈克喜的石膏矿和双溪煤矿给过多次关照,可陈克喜这个人不懂味,你转告他,我的意思他懂的。”说着又低头翻文件。
东方看出对方逐客之意,他站了起来,还是很有礼貌地说:“王局长,我过两天会再来找你的。”王国富看着东方离去的背影,鼻子发出“哼”的一声。
东方出门后,掏出手机打了龚书记的秘书黄鹏举的电话,说自己想见龚书记一面,让黄秘书给自己安排一下。龚书记是去年从市长的位置转到书记职位上的,黄秘书和东方很熟,说等会儿给他回话。
下午第六节课后,东方接到黄秘书的电话,说龚书记要陪自己的爸妈吃晚饭,让东方过去一趟。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庭晚餐,孙阿姨说:“我原以为志雄回到了老家任职,可以经常陪我们吃吃饭,聊聊天,哪晓得在家里吃饭的次数扳着手指头都数得清。”
志雄有点歉意地说:“妈,我也想多陪陪两老,可我每天早晨眼睛一睁,要应付的事情确实很多,没办法啊。”
桌上炉子里的火有一点飘,东方起身把空调的出风口往上扳了一下。
龚老爷子说:“你妈也就那么一说,你搞你的事,不要管我们。你的精神好像不大好,是不是休息得不好?”
志雄说近来有点失眠,精神确实差了一些。东方说:“志雄哥,你可以试一下打坐,效果很好。佛道两家不约而同地选择打坐作为日常修行之法,已有一两千年了,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随时随地都可以打坐,只需一个蒲团。”说着把打坐的原理和基本方法说了一遍,志雄很感兴趣,问得很详细。
吃完饭,喝茶的时候,东方把煤矿安全验收的事给龚书记汇了报,请龚书记帮忙过问一下。对于东方和刘涔元在煤矿有一点股份的事,几年前龚书记就知道一些,并且知道东方和刘涔元都不是用的自己的名字。东方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何况当时东方还是一名一无所有的普通老师。
龚书记问道:“你真的能保证双溪煤矿的整改工作完全到位,经得起严格的检查?”
东方很有底气地说:“如果双溪都经不起检查,那兰都就没有经得起检查的矿了。”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龚书记说,“下周二,市委市政府要到牛鼻山煤矿召开整改验收工作的现场会,开完之后专门到双溪煤矿去调研,你们提前做好准备。如果完全合乎整改标准,我倒要问一下验收小组的人为什么不让你们验收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