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天狩命记.S01E02.巨灵真解

一位壮硕青年，素衣劲装，立于山巅，远远眺望白玉帝京的方向。

他久久沉默不语，心绪起伏间，袖中拳头无意识捏紧，竟传出一阵金玉铮鸣之声。他面容稚嫩，却眉目如刀，望之年不过二十，却身材惊人雄壮魁梧，仿佛道观神殿中的护法天神。他容貌英武，气质威严，却精神不济，隐隐元气有伤。

他名叫裴明，是白玉帝京勋贵子弟之后，其先祖从龙于草莽，而后随帝架征战北方十四州，杀戮无数，却也战功赫赫。

开国武将功臣，先帝多有忌惮，故而天下稍定，便遭一一清算，但唯独裴氏不知为何，简在帝心，代代恩宠不绝。开国六十四将，唯裴氏先祖独善其身，于五十七岁寿终正寝。

他虽出身勋贵，却是庶出，无望继承爵位，因此自幼从军，更是偷学了族中的禁忌武学，随大将军征战四方蛮夷，于行伍中杀敌修行，年岁不大，却也杀敌无数，是帝羲赐婚的少壮勋贵，帝羲亲军金吾卫的实权郎将之一。

此时白玉帝京中，帝羲正在祭天，无数重臣勋贵皆列位出席，但他却出现在城郊百里外的荒山中。

良久，白玉帝京方向传来钟鸣，震起山间飞鸟无数，钟声浑厚整整四十五记，代表人间帝王，九五至尊，祭天结束。

闻声，少年转身朝向山巅悬崖边的一块厚重石碑，附身长揖，轻声道：“某所习巨灵真解，已有小成，修行境界一日快过一日，哪怕睡梦之中，也是行功不止，现如今一身玉肌金骨，水火不侵，刀剑难伤。去年某秘请宫中御医亲测，还有十年大限。”

他伸出一只手，细细抚过石碑，擦去枯枝残叶，抹去泥块积尘，嘴角一咧，嘿嘿一笑，道：“某不想死，强行散功，请大将军出手击穿气海，这巨灵真功却还是如附骨之蛆，不到一旬，重伤痊愈，真气自行流转，更胜之前。还好，某查遍宫中秘录，方知此地是某机缘所在，有一线生机。”

说完，他似乎略有困顿，便盘膝坐下，双眼闭阖，眉目低垂，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呼吸间的吞吐带动起山林间的微风，浑身散出如龙如象的壮大气息，竟压下满山飞鸟走兽噤声缄默。

他这一坐，便是不知几个昼夜，最后逐渐呼吸的气机也消失，仿若一座雕像石刻。

不知几个昼夜后的一天，晨光熹微，崎岖山路上来一个花白头发的道士，远远闻得一身酒气，面容清癯，三缕细长胡，倒骑着一头瘦弱小毛驴，赫然便是出得昆仑结界的张老道。

张老道一个酒嗝，问道：“少年郎，何故坐在我亡妻坟前？”

闻言，裴明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尚未睡醒，看见那老道，狭目圆睁，跳起身来附身长揖礼敬，动静间，巨灵真解真气流转，浑身骨骼噼啪作响，如金声振玉石：“张天师在上，还请恕罪，某乃裴氏子弟，右金吾卫郎将，修了巨灵真解，某不想死，求天师解救！”

张老道啧啧称奇，又问道：“少年郎，可否痴癫？你家长辈没交代这是自戕的功法么？”

裴明听了，却也面不改色，不以为怒，答道：“某年少轻狂，心慕帝姬，欲以军功以求天恩，听人怂恿，便从祖祠中盗了功法。谁曾想，传言是真的，龙象大力，身不由己，巨灵真功，不得善终，哈哈哈。”

张老道侧身滑落驴背，一闪身便贴在裴明身前，一双手如有重影，转瞬间轻拍过裴明周身，细细检查裴明的身体。片刻间，张老道便对裴明的状况了如指掌，心中暗暗赞叹，不错的道种，巨灵真解居然修炼得有些推陈出新，不妨再看看后续进展。

裴明眼前一花，下意识想要躲闪，却始终跟不上张老道的动作，还未起念，已被张老道拍遍周身要害，不由得心中骇然。

张老道却毫不在意，叹息道：“少年郎，你天资甚高，金肌玉骨已成，若是别的功法，早晚是万人敌，为军中悍将，但因这功法，却是强行催生，已伤了根本，入不敷出，命不过十年矣。”

裴明再拜之，道：“功法乃天师赐下，必有解救之法，助我解脱，某不胜感激。”

张老道解下腰间葫芦，长长饮下一口酒，细细为裴明解说道：“这巨灵真解，的确是我传下，当年你先祖资质鲁钝，却欲报仇雪耻，还要求得子孙富贵，却也只有这般自戕功法最能如他所愿。但你先祖愚钝，只修行了一半，还应有半部摄食五龙篇，为温养之法，以五行之气熔炼己身，方才能补亏巨灵之杀伐。”

说到此处，他心中有了计较，顿了顿，双目似寒星，深深望进裴明的眼眸，森然笑道：“即便如此，这摄食五龙篇，也不能白白予你。”

裴明刀眉一皱，却朗声道：“请天师示下，某定当力竭所能。”

张老道伸出葫芦，虚虚一指，道：“此处往南三百里，有一少年道人，持前朝帝兵，替我驱出白玉帝京，其所持神兵，你可自谋而夺之，亦算是报酬。你且先立下重誓，我传你功法。”

张老道心中推算，那少年道人持着帝兵，差不多此时必然要去接触几位帝子，让裴明去搅动浑水，也是落子布局。

裴明闻言，心中一松，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杀人尔，某愿替道长分忧。”

片刻后，裴明得传功法，功法流转间，神魂暗伤隐隐好转，心中大喜，拜谢老道后，转身下山而去。

他准备调集亲兵，将那少年道人围杀之。道人或有异力，强大的道士能调动天地伟力，能操纵神魂人心，但终究是个体，只要不是昆仑山上的千年道士，倘若重军困之，待其力竭，围而杀之。他随大将军征战四夷，异族法师，均是这般袭杀。任凭再强大的人间道士，若谋划得当，使其不能借得天时地势，便能以精兵千人，以命换命，杀之驱之。

人间王朝兴替，背后总有道人祟祟而动的身影，帝王因术法神异，渴求道人，却也提防着道人，千年以降，也总结了一套应对之法。

张老道立于山巅，望着裴明的身影沿着山路逶迤而下，面无波澜，心中却笑道：“摄食五龙篇亦非解脱之法，仅是扬汤止沸，等摄食五龙篇熔炼的气也支撑不起其巨灵真解的真气运转，仍是你身死功灭之时。”

裴明不知道的是，张老道并非普通的人间道士，而是昆仑山天师宗的长老，是天地伟力归于己身的存在，是存活了近两千年的强大长生道士，是人间道观中的祭祀。

他曾是七任人间帝师，传下无数功法道统，是天下近一半道法的渊源。人间还尚未有统一王朝之时，他便端坐于昆仑山巅，操纵着人间王朝兴衰更迭，近乎是人间的天命。

唯有昆仑山的道士，才能对抗来自昆仑道士，也唯有昆仑道士倾尽一朝国力打造的帝兵，才能反抗昆仑山隐隐安排下天命。

昆仑分东西，道门亦为心宗、天师两派。心宗注重神魂，有七妙宝术，高深之处，能神魂千年不衰，世世轮回不灭，是修来世之法；而天师宗的修行，更注重天地元气，有阴阳五行之术，以肉身成圣，只修得今生这一世逍遥纵横。

说起来，那带着帝兵下山的少年道士，是两千年来相互争斗的心宗长老第十六世转世之身，只是暂未觉醒前世记忆罢了。心宗道士，每几百年便能轮回一世，宿慧累加，一世有一世的缘法，代表着昆仑山天命中的变数。

裴明更不知道的是，张老道在人间千年征战时期，曾传下百余部不同的功法，均是尚在推算阶段的功法，浩若繁星，巨灵真解只是其中之一。

天师宗挑选了千人，或天赋异禀，或性情坚毅，都是心有执念，被授予功法，在不同的阵营相互厮杀，不同的功法，代表着天师宗内不同的理论，不停地相互碰撞、厮杀、印证。这些实验性的功法、推算中的概念，在天下英雄的生死血泪中，被验证、被改进、被推翻，成为昆仑山巅长生道士们探索大道前进的资粮。

对于昆仑山而言，山下皆是蝼蚁，裴明这般修行功法之人，在人间传说中，是应天命的下凡星君，也不过是昆仑山拨动人间的棋子，是实验用的道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