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要写关于 “丝瓜” 的文章,来自两个方面的动力。一是由于它普遍得到了极致,在农村广大的土地上,家家有栽种;也普通得随时都可以吃到,命溅得一栽就能成活。而且不用好田好地,在家家户户的菜园子里,它也只占据边边角角的小地方,却能给人以颇丰的收获。在闹饥荒的那些年,谁没有得过它的垂青呢?二是它在我的整个学生时代,变戏法儿地解决了我的饥饿。这也就是说,为我的成长,它曾立下过汗马功劳。
小时当过农民的我,丝瓜就像诸如黄瓜茄子四季豆南瓜红苕之类的农产品一样,对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时,家家分得的口粮很有限,好在户户有块自留地,可以自由地耕种。作为农民,有土地就有希望,哪怕情势再不好,只要有勤劳的双手,没有好吃懒惰的思想作怪,就不可能有要被饿死的理由了。
八口之家的我们,在村里算是大户了。奶奶还健在的时候,为使父母亲一门心思在外挣工分,就把还是学生的我们五兄妹调动起来,利用闲暇时间做家务。当然也包括在自留地里的种植和收割。作为大人的奶奶肯定是挑了大梁的。
自留地面积大约有三四分,而且分割成三块。最大的那块自留地就在茅草房的屋后,奶奶把它利用到了极致,没有一点浪费的地方,连它四周有人多高的空中,都搭起了竹架,丝瓜藤缠绕在上面,居然有数不清的丝瓜成熟了,从青藤绿叶间垂下来……
丝瓜藤茂盛,叶子肥大,开完黄花后,就在花谢的根部,一个初生婴儿样的小丝瓜长出来了,又慢慢地长长、长粗,如同一根线一样,我们都叫它“线丝瓜”。
我不明白就里地跟着大人们叫,其实我是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叫它线丝瓜的,是后来我蒸饭的口缸里有丝瓜坨坨时,与同学们的一比较,这才知道了原来丝瓜还有多个品种。
我问,你们口缸里的丝瓜,怎么和我口缸里的丝瓜不一样呢,难道品种不同?
当然不同了,你那是线丝瓜,我们这是棒槌丝瓜…他们用有限的声音回答我。
(二)
真正让我完全弄明白什么是线丝瓜时,还是在乡街集市上的一次经历。
署假快要开学了,我的学费还没着落。我也不敢在父母毛焦火燎的心上再添烦恼。小学毕业的我,成绩并不好,使父母大为光火。像我们那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家庭,作为老大的我,如果再读初中恐怕是件很奢侈的事了,但我那时为了逃避艰苦的体力劳动,想继续上学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所以我做出姿势似的自筹学费了。我的想法是,只要把丝瓜拿到集市上去,也能换成钱。也就在那时,我与小丽认识了。她与我一样也是靠卖丝瓜筹学费的。
她的丝瓜短而粗,我的丝瓜细而长。
我有点羡慕地看她背蔸里已经所剩不多的丝瓜。她还在一个劲儿地高声叫卖着。
我嘴笨,像她那样用声音吸引顾客的叫卖法,我是难以启齿的。
我这是棒槌丝瓜,买的人多。她发现了我的表情安慰我说。其实,线丝瓜也挺好的…
你怎么知道,从哪儿看的。我有些好奇。
你看,你丝瓜上面有一条黑线,再说它长得细且长,所以大家才叫它线丝瓜。而我卖的这个丝瓜,像不像个棒槌?人们之所以爱买棒槌丝瓜,可能主要是由于它削了皮,肉还多的缘故吧。其实味道是一样的。
我和小丽因卖丝瓜而成了朋友。那天,她在卖完了自己的丝瓜后,还帮忙卖完了我的丝瓜。
我们分别的时候,她说,她愿意提供她们家的棒槌丝瓜种子给我,但要等到明年。
(三)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我没有等来小丽家棒槌丝瓜的种子。不是没兑现承诺,而是在初一上学期还没终考的时候,她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变夺去了生命。
她的突然离去,让我心痛了很久。这种心痛,不是遗憾引起的,而是在我成长的路上,从此少了一个能与我勾通交流的人。也就是因为她的离去,仿佛让我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看到渐渐老去的奶奶,我决定按照我已经掌握的技术,要在即将到来的那个播种季节,自己学着栽种丝瓜。
我在屋后的那块自留地的四周,深挖了十多个土坑,又把牛圈里腐烂过的草料和牛粪深埋在土坑里,撒下丝瓜种子。像奶奶那样,在菜园子的四周用竹子搭架。
虽然种的仍是线丝瓜,但在我心里,已经觉得种下的就是棒槌丝瓜了。
那年夏天,线丝瓜从竹架上垂直而下,一批没吃完,第二批又结出来。多得除了能满足我们自己享用外,还摘一些送乡邻。
父亲很早就相中了留种的丝瓜王,怕我们错摘,给它打上了明显的记号。它又长又粗的样子,老吸引着我们的眼球,每次从它面前经过时总想摘下它,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等它后来整个干朽了,黑乎乎的丝瓜米装了一大碗。那网状的丝瓜囊,我们则用它来洗碗刷锅了。
我还记得,母亲以丝瓜为原料,开发出了好几道菜,如丝瓜炒粉条,凉拌丝瓜,素炒丝瓜片,红烧丝瓜丁,丝瓜炖肉,丝瓜鸡蛋汤……我擀的手工面里,加了丝瓜的臊子,清香中透着一种自然的纯味儿。
略懂一点中医知识的父亲,有时打趣地说,丝瓜滋阴,多吃对身体好。我们知道他这是安慰的话,也没去理论他,只好无赖地默默地吃这成了灾的丝瓜菜了。
初中三年,家里米面之类的“精粮”很少,精粮只能搭着粗粮吃,才能把八口之家的生计维持到年底。在我每天中午蒸饭的口缸内,切几坨丝瓜,与红苕包谷酸菜拌着蒸,再加点盐,滴几滴生菜油,能管饱就行了。
整个初中阶段,这样的吃法,不在少数。但我的个头同样在长高、体重也在增加,身材清瘦,但透着精神。
即便到了今天,父亲当年说的:“丝瓜滋阴”的话,我也没忘记。它对我来说,的确具有一定的实际意义。我对它的感情仍是那样的执着,以致隔三差五就会想到它。只是现在市场上卖出的丝瓜品种多了,已经不能简单地划分出哪是线丝瓜、哪是棒槌丝瓜了。
买回的丝瓜,有时是下面条吃,有时是素炒吃。面条已经不再是自己擀的手工面了,而是被众多的机器面条所取代。
鸡蛋也已经不再那么稀缺了,我们在鸡蛋汤里加入丝瓜,再放点胡椒粉,那味儿是可口的鲜美,这是以前没能吃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