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一个小县城,一条运河从中间贯穿而过,把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小城切割成南北两个部分,运河的北边是城镇,而我生活的南边则是乡村。
这是我故乡的夏天。
屋前遍地树荫,屋后漫天蝉鸣。炙热的阳光把整个世界照的通透明亮,让所有的丑恶和阴暗都无所遁形。红漆的门又高又大,碧绿肥美的水草围绕着闪闪发光的池塘。
那个时候还没有空调,夏天唯一的清凉只来自奶奶手里那把摇啊摇的蒲扇。从大水缸里捞出一只大西瓜,剖开之后,青绿的皮粉红的瓤。一口咬下去清凉甘甜的红汁涨满了嘴。
有许多的荒诞离奇的梦境是独属于夏季的。等暮色四合,晚风微醺,星星就一颗一颗的亮起。在庭院里铺一张凉席,等手腕和脚腕上抹上薄荷膏,就可以躺下来和天空面对面的看着。深蓝色的夜幕低垂,那个时候,在淡淡的薄荷香里不知道酿造了多少天马行空的梦,有一些等天亮醒来后就再也记不起,还有一些在往后的岁月里还经常的被回想起。
运河南边的孩子最期待的就是每月农历的十五。这一天就连平时上树最快的小皮猴子也会乖乖的换上干净的衣服去运河北边的集市。爷爷骑自行车载着我爬过长长的水泥桥,波涛低一声,高一声,激荡着岸边的青石。
一来到集市,平时再索然无味的生活也会变的热闹活泼起来。一万种颜色层层叠叠在街道上,一万种声音响彻在这个集市的每一个地方。就想再长一双眼睛,把这些有趣的事情看个完整。
买来的米绑在车后座上,菜篮子里装的满满当当的就到了回家的时候了。买来的红气球扣在手腕上,乌金西坠,漫天粉霞,一弯金黄的江水流向天际。
少年不知岁月长,一不注意当年扑蝶的孩子就离开了故乡。
一个新的城市,一些新的朋友,几季新的春秋冬夏。
等再回故乡,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心头也萦绕着淡淡的愁思。
运河的水还是像隋朝时崭新的模样,自西向东流去,来往的船只鸣着汽笛。仿佛只有它们逃脱了时间的掌控。老旧的水泥桥被换成了斜拉桥。站在桥上,北边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南边有宽阔平坦的马路。小时候心里最豪华的超市也被拆成了一堆断瓦颓垣,然后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新的高楼。
孩子长大了,故乡年轻了。
我手中的红气球却已经被风带走,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么多轰轰烈烈的起承转合,那么多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都在记忆里明灭出一刹光点就黯淡了,真正留下来的反而是那些细枝末节,是那口浸满西瓜的大水缸,是坐在米袋上温暖的触感,是蒲扇一摇一摇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