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还在家乡的暖屋里安睡
而你早已踏过千山万水
路的尽头就是家
回家的路很长很长
我们慢慢回家
离家一百三十五天,思念却是有增无减。上万公里的距离让呼吸也变得漫长无比。不久前一个新的词语闯入了我的生活:“孤魂野鬼”。这是一些老援非人的自嘲,这个词语的出现如同国内的屌丝,一旦对号入座,便觉得这个词就像影子般对自己不离不弃。
涛涛是两个月前到非洲的,跟我一样,是第二次过来。他说话的时候喜欢眼球往上翻,右手掌在腰间往外翻,整个手臂和手掌呈L型。每次出门涛涛这样说话的时候别人总会悄悄问我你同事是智障吗。我笑笑说不是,这是单纯。涛涛来之前就在网上问过我许多次“师兄,我过来你要带我飞哦。”我答应得很痛快。这两个月里他也间断的问过我许多次“师兄什么时候带我飞啊?”我总是说忙完这阵子吧。后来发现,
永远忙不完。
忙不完的是工作,无法开始的却是生活。我们尝试着在这异国他乡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去寻找生活该有的样子。去年我寻找了九个月,结果却发现生活就是每一天的周而复始和永远无法放弃的憧憬,憧憬现在的努力可以换来更美好的明天,憧憬现在的分离是为了未来更美满的相聚,憧憬我们可以去享受孤独。可是,最后我们都败给了憧憬。
涛涛把杯中的红酒一口喝干,眼珠往上,手掌往外翻,用看起来像智障的声音对我说“师兄,我想回家。”我点燃香烟,吐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烟圈,用装逼的语气说道,“要学会憧憬。”涛涛把眼球往上翻得更厉害了,最后整个眼睛只剩下眼白,“可是越憧憬越想回家啊。”
我看着只剩眼白的涛涛,觉着现在他只差嘴角的白沫了,“可是如果连憧憬都没了,我们就彻底死去了。”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安稳的生活和背井离乡的拼搏,哪个才更值得。我们谈论这个话题的次数比每天吃饭的次数还要多,得出的答案却往往连我们自己都无法信服。我看过一个同事的好友给她写的邮件,里面有这样一句话,“我觉得你现在的工作看似体面,却跟外出打工没什么区别,常年在外,过年回一次家,人家外出打工的还能两口子一起打工呢。”我看完之后觉得这个比喻实在不当,谁说咱过年能回家了?
当然,如果顺着这个气氛说下去,只会越说越伤心,旁观者必会说一句“受不了就别干啊,又没人逼着你干。”没错,事实就是这样,人总在做了选择之后再去埋怨这个选择所带来了弊端,好像这件事除了弊端再无其他。因为在做了选择之后,事情所带来的正面影响慢慢变成了理所当然,我们被漫长的时间渐渐麻痹,最后剩下的只是忘记自己选择初衷的空荡躯壳。于是,便有了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我们游荡在异国的每一条小巷里,每一座教堂前,每一个路灯下。我们徘徊在每一个无法入睡的深夜,又在每一个孤独的清晨醒来。我们像是在家一样聚在一起欢笑,又在欢笑之后回到各自冰冷的床。尽管涛涛总是问我“师兄,今晚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我们在难得的网络通畅的时候浏览着国内朋友们发的照片,看着他们过着我们曾经拥有过现在却觉得无比珍惜的生活。我感叹着好友能不时相聚的感觉真好,涛涛马上点头,表示照片里的小龙虾看起来真好吃。
我在年少的时候写过不少文字,其中有一句时常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所担心的不是此生不能为梦想而奋斗,我担心的是我把梦想踩在了脚下,却没能飞得更高。”参加工作后每次回想起这句话我的心境都有所不同,起初觉得装逼成分太重,不忍直视。慢慢得却开始觉得多年前那个少年还有点觉悟。尽管我在已走过的二十多年里有过三万多个梦想,到现在甚至我都已经不能确定哪一个才是我的梦想。也许在未来我的心境会再次改变,但此刻我开始有所认同那个少年,不过,少年,也不必太过担心,把梦想踩在脚下,没能飞得更高是人之常情,但如果有幸能飞翔,摸到的不只是蓝天,也许还有梦想,而那个梦想,或许你现在都不知道也想不到,只有等到实现那天,才知道是什么。
当我把这些对涛涛说完的时候,涛涛连眼白都已经消失了。我以为涛涛睡着了,结果他把手掌往里一翻,突然说道,“师兄,不对啊,你好像把顺序搞反了,不应该先有梦想再为之奋斗吗?怎么是先奋斗才发现梦想呢?”我抖了抖烟灰,“梦想那么多,先踩几个又如何?追梦就像找老婆,得看准了再下手。”涛涛把眼睛睁开了,“师兄,听不怎么懂,能不能说通俗点。”我熄灭烟头,“我的意思是,别光顾着追梦,指不定哪天追着追着,就饿死了。”涛涛哦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我咳了咳,“世界上很多事都是反的,你看,你现在手掌翻的方向就反了。”说完,涛涛立马把手掌往外翻了出去。
美国有一条“全美最孤独的公路”,我看过照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条笔直的公路往前无止境得延伸着,最终消失在与天相交的地平线上。我们去矿区的路上也有一段这样的公路,这条路总是很直很长,向着前方努力得延伸着,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看不到尽头才容易使人幻想,我总会幻想这路的尽头就是家,每次驶入那段公路,我都会叫司机开慢点,司机问我为什么,因为,路的尽头就是家,回家的路很长很长,我们慢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