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老觉得,这世上的所有人,无论是纵情享乐,或是疲于奔命,其本质都是苟且而庸碌地活着。
后来我生病,接触了很多同病相怜的病友和患者家属,我才发现,这世间还有一群人,正在决绝而安静地死去。
这群人,是迫于因世俗偏见隐匿于黑暗中的抑郁症患者。
病友的死讯
隔三岔五,我都会接到病友的死讯:“Ta走了,Ta熬不下去了。”
他们中的一些人,从鬼门关折返,我鼓励他们说:“我们都是被死神都抛弃的人,这注定我们只能厚着脸皮活下去。”而此外的绝大多数人,头像就真的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对此,我的朋友都劝我不要多想。事实上,我也无法多想,这感觉像是他们在掉入深渊之前,把绳索的另一端抛给了我,而我在两端的僵持中松了手。
我想不通,为什么真正的离开,都这样悄无声息。没有电闪雷鸣,没有风雨交加,没什么先前预兆,甚至没什么特殊的仪式感。
就在一个连星期几都记不得的平凡日子,是漫长岁月里的平淡一隅,是厚厚黄历本上随手翻到的任意黑页,一个鲜活涌动的生命戛然而止。
装着计划的魔盒
前一秒,他还笑着,闹着,跟你闲扯着有趣的八卦和明天的计划,和你分享着新发现的App和听闻的离奇故事。
突然一阵微风,日历的薄纸飘扬起一角,不知不觉地吹散了他的音容笑貌;风一息,如此平静的日子里,他头也不回地跟着风静悄悄地走了;风离开后,鼓起的日历终于熨帖地躺下来,像生命泄了气,像一句无声的叹息,纸上的日子被定格成忌日,平静得像蜻蜓点水后的湖面一下子没有了涟漪。
有不少的抑郁患者家属都遭受过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特别是自幼失怙恃的孩子,向我倾诉的时候,“后悔”是他们口中的高频词汇。
他们痛恨自己没有觉察到父母的轻生倾向和自杀计划,甚至连一丝线索、一点预兆、一点痕迹都没有攫取到。
但事实上,很多抑郁患者的自杀计划似乎都是这样,不动声响,暗自行进。它们像患者精心打磨的潘多拉魔盒,外表雕刻着对生活的热爱,里面却充斥着对死亡的向往。
丫头要大份的!
有一位高中女生曾对我说:“我妈不愿意继续住院,装着精神抖擞的样子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她在家里休养的那段时间,病情每况愈下。
有一天我去同学家拿参考书,为了讨我妈高兴,和她说回来给她带她最爱喝的街头拐角的猪肚汤。我妈笑着和我说{丫头要大份的!}”
我应声出了门,不知道{丫头要大份的!}这一句,原来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就这句话,要大份的猪骨汤,毫无营养的一句话,鸡毛蒜皮似的一句话,却是我妈自杀前的最后一句话。”
女生因此陷入内心纠葛,因为妈妈自杀前的遗言,既不是什么语重心长的交代,也不是即将阴阳两隔的煽情,而是日常生活里平淡无奇的对话之一。
“我出去喽”
不日前失踪的大一女生小黎(化名)亦是如此。7月15日,小黎前往成都参加暑期实践活动;
7月19日晚上,是同学们相约吃活动结束散伙饭的时间,小黎没有参加,她称自己要去成都的一个亲戚家,并且买好了第二天从成都回宁波的火车票。
当天傍晚6点多,小黎推着行李箱准备出门,说着“我出去喽”,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7月22日,一份快递从小黎的暑期实践地寄回宁波堂姐的手里。快递里是小黎的随身物品,还有一封手写信,信里流露自己因“抑郁症”想要自绝的念头;
7月29日,在本地山上发现的女孩遗体DNA验证结果传来,确认了在山上发现的遗体,就是小黎。
真正的离开,都悄无声息
又是一个被不堪抑郁折磨,选择离开世界的花季少女。一位未来无限可能的大一女生,这样蓬勃闪亮的青春,一瞬间被抑郁症夺去了光华。
这让我不禁诘问:这么多血的代价,为我们换来了什么?
希望大众对待抑郁症的态度,是关注,而非漠视;认识抑郁症的方式,是科学,而非死亡;对身边的抑郁患者,是理解,而非偏见。
希望大众有一天会明白:很多抑郁症患者精心编织的求生的伪装,其实都是为了更进一步接近死亡。然后,真正意识到抑郁患者们并不是无病呻吟,而是真的都危在旦夕。
请切记,真正的离开,都悄无声息。不要让她停止长大,不要让他止步前行,不要让Ta告别时的轻声细语,幻化成你永世的叹息。
谨以此文悼念小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