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最不讨喜。

手指灵巧地将围裙带子抽出系结，段宜恩抚平裙边的褶皱，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还是忍不住皱眉。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勒的难受，套了快半年也没习惯白衬衣从脖颈到手腕的束缚，又不能不穿。段宜恩看向换衣镜旁边墙上的打卡器，离上班时间还剩两分钟。

这两天气温开始泛潮，风携着水蒸气吹到脸上，忍不住让人感到烦闷。换洗的衣服晒不干，湿漉漉的体表触感使得整个人都不痛快，浑身写满不舒爽。尤其是每天上班前换衣服的屋子，小而杂，空气里还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气味，一切都仿佛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段宜恩将卡放进卡槽，等待它滴声响后自动跳出，脑中想辞职的想法也随着声音消散。生活不比电视剧，他不能随心所欲的任性，没有人能帮他解决柴米油盐，日子还得自己过。

尽管工作意味着繁琐、麻烦、热，还了无生趣。

和夜班人员做好交接，目送她哈欠连天地离去。段宜恩按下爆米花机的滚动开关，检查了饮品箱的容量，确保食品供应充足后，就是漫长的发呆。

一个影院休闲区柜员的日常，单一而忙碌。不过还好，早班人流量不算大，工作日也没那么多人闲着看电影。

而且外面还在下雨。

他想到收伞后才发现的被淋湿的外套，又是按耐不住的烦躁。

讨厌雨天。

断断续续下不停，连绵阻隔预定计划的实行，无奈找个场所落脚，被延长的时间只能通过电话来解释缘由。

段宜恩看着又一个人举着手机走进大厅，手里还提着看起来很重的工作包。那人的头发被雨淋成一撮撮，软绵绵塌在额头上，眉眼低垂，对着手机嘴里一直絮个不停，整个人显得狼狈又傻气。

离下班时间还很长，此刻是真切的无聊。他假装整理柜台，忍不住用余光再观察那人的动态。

电话终于打完了，那人坐在沙发上，背对着立式空调，低头看类似合同的东西，也不管头发的干湿。段宜恩把卷到手肘的袖子放下，看到空调上显眼的21°。

会感冒的，他想。

“阿嚏！”

同步传来的喷嚏声让段宜恩没忍住，借着转身拿遥控器的时机笑出声，看来是真傻。他回过头，抬眼就和那人眼神撞在一起。

场面好像有点尴尬。

段宜恩避开眼，假装咳了一声，再对视就是官方的问候。

“先生，需要我把空调温度打高点吗？”

那人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拎着包立刻起身，觉着不对又坐下，礼貌地和他说了谢谢。

段宜恩把温度调到26°，放下遥控器，那人已经几步走到柜台前。

近距离看，那双眼睛黑亮神气，果然更好看。段宜恩想着刚才对视时的惊艳，暗自称赞自己的眼光。

“我要一份薯条套餐，可乐可以换成热可可吗？”

“可以的，请稍等。”

段宜恩将薯条和鸡块装好，这段时间里可可也散发出香味。他盖上塑料盖，将可可放在餐盘里一起递给客人。

“谢谢。诶？今天就你一个人上班吗？”

这个语气让段宜恩觉得很奇怪，听起来好像对电影院这地理环境比他这个在职人员还清楚。

“哦，我忘记自我介绍，”那人笑着摸了摸头，头发已经干了。“我叫王嘉尔，是做广告销售的，准备在这家电影院做我们公司产品的广告投放，上个礼拜起就来做实地考察了，那时候，嗯…”王嘉尔比划着，“好像早班都有两个人的。”

“本来是两个人的，今天我同事请假了。”

斟酌着开口，段宜恩感觉自己又要冷场了。

“这样啊，那你一个人多无聊啊，我刚进来的时候外面雨还挺大，可把我淋个够。这个点也没几个人来看电影，诶，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看你工牌上写着mark，我英文名叫jackson，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杰森或加二。”

果然是做广告销售的啊，段宜恩被王嘉尔连珠炮一样的语速震得晕乎，勉强找到重点互报了姓名，又被王嘉尔带着扯东扯西唠家常。

看着眼前人讲的口干舌燥，捧起可可就是半杯下肚的样子。段宜恩觉得，今天上班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王嘉尔瞄了眼手机时间，哎呀一声从椅子上蹦下来。“我要回公司打卡交差了，有缘再见啊mark。”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冲出门，连包都差点忘记拿。

想到刚才王嘉尔提到的生日星座，段宜恩又忍不住笑了，刚开始怎么会觉得他是个羞涩内敛的人呢？

很意外的一个状况，按照段宜恩平时转头就忘、记不住人的性子，王嘉尔的印象居然直到他下班回家摸钥匙开门都清晰且深刻，他甚至想到还是觉得很好笑。

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吃着泡面盘算下个月交房租的日子，突然听到敲门声。

刚开门，他和敲门的人同时愣住。

“段宜恩！住我隔壁的原来是你啊，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今天上午才见过，我王嘉尔啊。”

“你提着锅铲干什么？”

“啊？哦，我都忘正事了，你家有盐吗？我煮着汤呢，突然发现家里没盐了。”

脑子里飞速闪过拥有的厨房设备，段宜恩悲剧的发现自己除了外卖和泡面根本没有其他。简单的说了下情况，王嘉尔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所以你都不煮饭的？天天就吃泡面吗？”

“一般，是这样没错。”

“OMG，太巧了。刚好我今天买了点熟食，你和我一起吃晚饭吧，我买的时候还想又是一个人吃晚饭感觉太孤单。”

王嘉尔直接拉着他走到他家，把他带到餐桌前就钻进厨房忙活。

到最后他们喝的汤也没放盐，王嘉尔说他其实不会煮菜，最多也就番茄蛋来回捣腾，今天这汤除了没盐已经算是他的成功案例了。

段宜恩喝汤喝到一半差点呛住，抬头看到王嘉尔一脸求表扬的嘚瑟样，无言以对，端过他的腕给他舀了大半碗西红柿蛋汤。

“喝你的汤吧。”

“哦。”王嘉尔瘪嘴，低头喝自己煮的成功案例。

这顿晚饭加上租住快一个月才发现的邻居关系，莫名其妙就拉近了段宜恩和王嘉尔的距离。

“段宜恩，我们公司的广告要正式在电影院投放了，我厉害吧。”

“段宜恩，老板发我奖金了，走走走，下馆子去。”

……

“段宜恩，房租好贵啊，要不我们合租吧？”

啊？段宜恩有点转不过弯，“你说我俩合租？”

“对啊！”王嘉尔盘算着他的计划，“你看啊，反正我俩都单身，而且又住隔壁，搬东西还好搬，水电还能平分，再好不过了。不过对于你这么帅居然是单身，我还是想不通。”

“那你觉得为什么。”

“我，我怎么知道，你都不说话。”

王嘉尔眼神乱瞟，当做没看到段宜恩一直看着他的眼神。

“你真的决定和我合租？你那么聪明，我想你猜得到。”

段宜恩放下碗，认真地和他说。

餐桌中央的西红柿蛋汤冒着热气，这次放了盐，味道很好，王嘉尔低头，筷子举了很久，迟迟没有看他。

“我觉得合租这事你还是认真考虑吧。”

段宜恩心里有些堵，又觉得自己还是想太多，回到家躺在床上，后悔就这么提到了性取向。

梅雨季节，偏偏没有一天不下雨。

他和王嘉尔已经一礼拜没见面了，大概是被自己吓到了吧。段宜恩换好衣服，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脸，想扬个微笑，可惜没成功。提伞准备回家，刚出门就看到靠在柱子边等待的身影。

“王嘉尔？”

不确定的开口，被喊名字的人秒抬头。

“段宜恩你下班换衣服好慢啊，我就出差了一礼拜，你不会就不认识我了吧？”

“我…”

“家里盐又用光了，我出来买，顺路来接你下班。”

小区里就有商店吧，这个顺路可顺了半小时。段宜恩看着身旁带帽撑伞的人，忍住没吐槽。

“哎，段宜恩！”

他的左手被牵住，手心的温度呼啦啦传递两个人。

“咳，有个水坑，你走路看路啊，看我干什么。”

王嘉尔眼睛直视前方，不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发烫。

“是啊，坑还挺大的。”

耳边雨声淅淅沥沥，身旁只有伞和王嘉尔。没遇到之前日子同样过，可遇到之后的每一天又是那么色彩斑斓，连带雨天都开始带有书里描述的诗情画意。就这么突突的，有牵有挂，会思念，会惆怅，好像白水里泼了盐，平淡也有了滋味。

段宜恩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指缝都被填满。

“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