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妮嫁给东东爸爸的时候才19岁,那会儿她是几个村子里远近闻名第一待嫁姑娘,原因是她长得太漂亮了。
她个子中等,腰肢纤细,一头及腰的头发乌黑锃亮,她一般随意的用一根头绳扎起来,显得更加文静乖巧,粉仆仆的小脸蛋上长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人时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水。
更可贵的是,她从未在意过自己,更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家里穷,她一心一意帮家里干农活做女工,经常穿一身蓝白布套装,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朴素淡雅。也正因为她对自身的如此淡然,这样一来她看起来不止美丽还多了一份动人。
东东爸爸叫林原,那会儿22岁,充满朝气,同样是附近几个村子最受欢迎的好男孩儿,众大婶眼中的未来好女婿。他长得阳光帅气,随时一副温暖的笑容,身材中等偏瘦,看起来精干灵动。
家里穷,供他读不了大学,所以他高中读完就辍学回家了,但他异常努力上进,他看准了水产养殖业,回家就承包了自家门前的大池塘,开始倒卖起水产。
他好学聪明,经常去做相关方面的培训,去向一些出名的水产大户请教,加上他为人诚恳,客户都能轻易的被他留住,所以不到四年,他就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水产养殖户,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众多姑娘家托媒人去向林原家说亲,但他全然不为所动,他没事儿就爱往海妮家跑。他和海妮算青梅竹马,两家人挨得近,所以从小他就带着海妮上下学。小时海妮尤其胆小,从家到学校有条阴沟河,一到夏天会涨水,孩子们一般鞋子一脱就欢快的边跑边玩的淌过去,但海妮总怕里面有东西要咬她的脚,所以每次都是林原背她走过去。
她也最喜欢林原哥哥背她了,因为他身上有好闻的香皂味。林原也喜欢和海妮玩,小时是因为当海妮的哥哥让他觉得有份骄傲的担当感。长大了他还是喜欢一得空就去找海妮玩,他知道这是因为这里面有让他夜不能寐的喜悦感,因为他一看见海妮笑,就足够他高兴一晚上。
海妮也当然知道林原的热忱里面隐隐约约还掺杂着什么。只是她家里只有一个半瞎的爹,她不想连累她的林原哥哥,所以一有机会,她就会旁敲侧击叫林原少去找她。
林原心里很明白,所以在他22岁生日这一天,他拿着存折直接去了海妮家,然后把存折往桌上一放。盯着海妮疑惑的脸,一字一句说到,海妮,我要娶你,以后你当家。然后扭头就走了。海妮的脸由疑惑变为惊吓,最后变得羞涩,当晚她彻夜难眠,第二天她带上存折,找到林原,也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答应你。
婚礼举办的很随性又很温馨,就在村大院里请村子里的乡亲们吃了顿饭,大家都喜气洋洋的议论这对金童玉女。他俩穿的一套中式喜服,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林原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昏昏沉沉一周都缓不过来,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娶到海妮。
他也确实待海妮如珠如宝,不仅更加努力挣钱了,把钱都给海妮,除了海妮坚持做饭外,几乎不让她做其他家务,他请了一名保姆专门在家和海妮一起照顾海妮的爹,每天按时回家,绝不应酬,甚至有时工作的间隙还会回来看看海妮,每日拥抱她好多次。
海妮也同样待她林原哥哥好,将家布置的温馨简单,每日做好林原爱吃的饭菜。两个人话都不太多,有时只坐在一起傻傻的看着对方笑,但空气中流动着的那份甜蜜感让两人都沉醉。
海妮在结婚第三年生下的东东,东东圆圆胖胖十分可爱。海妮个子娇小,身体瘦弱,伤了很大元气才生下的东东,待东东半岁了她才逐渐恢复过来,平日里她就比之前更忙了,她爹已经完全瞎了,她要开始照顾两个人。
保姆虽然也尽心,但一老一小确实耗费了她巨大的精力,而林原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她不能自私的让他还来分担家里的烦恼,她觉得林原已经对她够好了。所以林原一直叫再请一个保姆,但海妮坚决不答应。
林原也就不放心的暂时妥协了,但这可能也是决定林原此生转折的最大妥协。
海妮是在东东十个月生日那天遭受的意外,保姆那天放假,林原出去买蛋糕给东东,海妮的爹绊了脚摔在了厕所里,当场不省人事,海妮立马给林原打了电话,东东本来在外面玩着玩具,结果看妈妈不在,就下楼去找妈妈。
海妮刚费了大劲抱她爸出了卫生间,她看见东东摇摇晃晃朝楼梯走去,她急忙去拉他回来,但身子没力,脚下一软就从楼梯上狠狠的滚了下去,头撞到楼梯下的硬物,法医判断,几乎是当场死亡。
林原一年整整瘦了近三十斤,东东被送到奶奶家养,孩子日日夜夜哭,林原无力照顾,看见东东哭他也会更加揪心的想海妮。他卖掉所有产业,把钱全给了东东奶奶,然后随邻居去了拉萨。
他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只听说过却丝毫未曾了解过,但他觉得来对了,这地方让人缓冲痛苦,他开始去上经堂课,跟着喇嘛学习一些讲经念学,在这之中使他的内心获得了片刻安宁,他开始能睡得着觉了。
他这一待也就整整二十年,没有再回过家出过拉萨,前十年他还陆续与家人有联系,后来就彻底断了,有人同情他,说世上难得深情人,也有人骂他,就算再难熬,但作为一名男人,怎可弃自己母亲与亲生儿子于不顾呢?
东东也没有再见过自己的父亲,他从小就对爸爸妈妈这样的身份完全陌生,所幸奶奶乐观豁达,东东的性格也依旧像林原,阳光灿烂。
东东上大学时村里开始修大祠堂,每家每户的祖宗族谱都被写到了祠堂里,修成时候全村都要去叩拜祭祀,村长来到东东奶奶家,希望能联系上林原,叫他好歹回来一趟,毕竟他还健在,见见祖宗也好。
东东奶奶尝试与林原联系,与过去的通信地址写信过去,奶奶不抱希望,但没成想居然真的辗转联系到了林原,并且他回复,会回来。
林原回来那天祠堂正式落成,全村男女老少们都一片喜气洋洋,甚至还来了很多林姓的外地人,包括一些英雄和烈士的家属,大家一早举行了祭祀仪式,然后开始搭棚子铺方桌,都忙着把宴席摆起来。
林原是在中午到的,他一出现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已经成了一名喇嘛,穿着完全是一副喇嘛的模样,最先认出他的是东东的奶奶,奶奶手脚发抖,一下冲过去抱住林原,嚎哭的失了声。
林原也闭着眼任由奶奶拥抱抚摸和捶打,他的脸部肌肉也随着情绪微微颤抖。林东站在稍远位置,但他清楚知道那是谁,他只盯着林原,全然呆滞,一股复杂又难过的心情强烈的袭击着他,泪水早就铺满了他的脸颊。他突然发现自己是这么渴望见到他。
林原这时也顺着众人目光看到了林东,林原拨着佛珠,他用有点错愕但又带着欣慰的眼神紧紧盯着林东,然后流出眼泪对他微笑点头。林东也笑着走过去与他紧紧拥抱。
村民们也笑着看着这一幕,大家都为他们高兴,并且散发出了埋在他们骨子里的质朴和善意,他们热情的邀请林原坐下来,盘腿坐下围着他,叫他讲讲拉萨讲讲佛经,林原也很热情的回应,认真的给村民们普及他的所见所闻和佛经。
一切宛如二十年前,林原依旧是同龄人中最受瞩目的那个。但这一切又宛如虚幻的假象,二十年已过,林原早已可以与世间情魔业障坦然相对。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对爱的诠释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如是观。不管是以前爱着海妮的那个人,还是现在心系众生的这个人,或许自始至终,都就是本来的一个人。
林原第二天天一亮就出发走了,奶奶和林东送他出了村口,他笑着拥抱了他们,然后道声珍重,就转身迎着晨曦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