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联合执法、一场听证会,结束了学堂在上清寺波澜不惊的日子,上帝带领我们,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段不可知的光阴。
这是一幢独栋的别墅,半旧的房屋,映着大树的光影,屋里弥漫着一股久未有人烟的潮湿气味。我们的涌入,沸腾,给这个别墅带来复苏。童子们很喜欢这里,虽然老鼠、蚊子、蜘蛛、蜥蜴、还有蛇都光临过学堂,但门前屋后的那些土地,小区里建筑的各异,路旁繁茂的草木,殷婆婆家那只唤做Kitty的大狗,还是给他们无限的欢乐。就如刚开学时,老师带他们在屋后锄草,童子们从未摸过锄头,一锄下去,掘起实在的泥土,令他们发出满足的赞叹“锄地真舒服啊!”,令他们脸上浮起深深的笑容。我爱看童子们深深浅浅的笑容和清澈的目光,那是我做教师的酬劳。
小时候,象我的学生这么大年纪时,我读《诗经》,读《上下五千年》,读《源氏物语》《红楼梦》,都入了迷。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刻入我心几十年,虽其时不明其义,却咂摸到音韵之美,意境之幽。今为人师,甚愿童子们都得享这大美,遂选了《诗经》做读本。但此时不同彼时,我不单是一个自我陶陶的读者,我还须是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师者。虽勉为其难仍往矣。
《诗》三百,奥义无穷,可识字,可博物,可读史,可知人。可惜我才疏学浅,只能教他们用最笨的方法来读《诗》。童子们读着《诗经》,查阅着《尔雅》,《说文》,探索那一个又一个对他们来说或熟悉却不知其所以然,或陌生至从未见过的字。他们饶有兴致又费力地用手指指着那些竖排、繁体的文字,时而冥思苦想,时而豁然开朗。这情形,对于充满好奇的少年而言,或许正是合宜的,所以他们不曾厌倦那些“技术含量”很低的课后作业:或查字,或诵背。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他们,也不曾追求那更美妙的“境界”二字,对于他们而言,国文目前还是一个“工具”,一种“应用”,无关风月。但我猜,他们不会永远都停留在这个阶段。正如某位少年,在思想《燕燕》中哀婉的离别时,也问“哪天我与情深意重的弟兄别离,是潸然泪下还是相对无言?”
为准备授课内容,我能做的,不是备课,而是读一本又一本的书。我内心抗拒,做一个抓几页书的内容就讲一篇课文的老师。如同我抗拒去超市买几盘熟食,换个盘子一装,就算宴客了的方式。读书,读一本又一本完整的书,是我最好的备课。是我最有底气的方式,我可以告诉他们,哪些知识是谁说的,哪些是我自己琢磨的,哪些是我不知道没有办法确定的。奇妙的是,童子们并没有轻看我有许多不知道的,反而开始敬畏知识。
每次课,并不都有趣精彩,常常是平淡的,规律的。可有一天,忽然有人说他爱上了国文,觉得《诗经》很美;也忽然有人说《诗经》是最有意思的语文教材。猝不及防中,他们和我的童年相遇了,和国文相遇了。
少年们,他们可知道,我们要步入在经、史、子、集中了,触摸那古老的文脉?他们可又知道,这一切,都是所为何者?他们可知,经年学习,非为了成为中国文化上的爱国者,乃是要爱上那比这一切最美文化更美的上帝之城的法度、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