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把韶华来弃掷,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直觉得,感慨流年易逝芳华老,这是中老年人的专利,因为经历了诸多沧桑波折,好多想法未变现,好多愿望已成空。于是对人生的短促叹不尽说不完,于是见到年轻人大把地挥霍光阴,总忍不住要苦口婆心地劝说开导,动辄现身说法,自以为情殷殷而意切切,不料想却常令年轻人备感聒噪絮烦,乃至面目可憎。

有没有比说教更简单有效的办法呢?

当然有!让他们读诗吧!

诗是纷繁岁月的凝聚,是百态人生的浓缩。很多时候,读一首短诗,常有历经半世沧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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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蝶恋花

              王国维

          阅尽天涯离别苦,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

          绿窗春与天俱暮。

          待把相思灯下诉,

      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

惯于浪迹天涯的人常认为自己已阅尽人生世相,已炼就“百毒不侵”的强大心胸,然而此番归来,诗人王国维还是被深深触动了。那一树繁花,难敌暮春的暖风,片片零落,纷飞如雪。那花树,应该承载了太多太多的记忆吧,希望与失望,甜蜜与苦涩,期待与伤感……花树旁的小窗,绿影渐暗;花树外的季节,已至暮春;花树下的故人,鬓已染霜。时光,在那一刻似乎变慢了,与故人执手相看,千言万语竟无从说起。

小窗内,灯早已掌上。灯花哔啵中,有多少相思正待诉说!只是叹年来萍迹,相聚之欢怎敌旧恨之苦?!昏黄的灯下,相对的四目里,终于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了岁月的踪影,也终于明白了世间最难留的,就是时光啊,暮春花终谢,人老华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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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旅店

                  清·王九龄

              晓觉茅檐片月低,

              依稀乡国梦中迷。

              世间何物催人老,

              半是鸡声半马蹄。

清晨,梦醒。茅檐之外,晓月低垂。这清晓之月,多像是故乡的月啊!只可惜,终究不是。此时的故乡,似乎只在刚刚消逝的梦中。这般场景出现过多少回,早已记不清了。想再回梦中,只因梦里有故乡。只是,那声声鸡啼又一次催人上路。天涯漂泊,永无尽头,单调的马蹄声有时也算是孤独旅途中的一种慰藉吧!只是,马蹄声中,年华竟也倏然而去……

作为一首羁旅行役诗,这首诗的主旨不在于感叹时光易逝,而在于表达漂泊之苦,抒写思乡之愁。对于以漂泊无定为苦的古人而言,鸡鸣即起、以马代步未必是生活的常态,而由此产生的诸多感受感想感怀,却成为一种极为强烈的生存体验。今天的人读这样的诗作,会有“何物催人老”的追问和反思吗?每日清晨的闹铃也会扰人清梦,地铁公交的拥挤也会让人痛苦。可这就是生活啊,一天天的重复中,我们也会日渐老去。想到这,但凡有些血性抱负的人,都该会多少有些头涔涔而泪潸潸吧。读古诗,也会让今天的人珍惜今天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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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剪梅.舟过吴江

                    宋·蒋捷

              一片春愁待酒浇。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是蒋捷传世佳作之一。诗中“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句,历来被人传诵,用以感叹时光易逝。其实这样的诗句放在整体的诗歌意境中,更容易引发读者的共鸣——

忧愁的情绪,大概也像春花春草一般,到了春天会疯长吧。酒的灼烈与热辣也许会让满怀愁绪稍稍好受些。江面上,载着游子的小船轻轻摇动,那船家似乎也累了倦了;江岸上,商家店铺的门帘幌子轻轻摆动,招引着船上岸上的过往行人。正思忖着要不要停舟靠岸去喝上几杯时,船已经驶过了秋娘渡,没多久又已经过了泰娘桥。似乎还来不及遗憾,就发现又已经起风了,天色阴沉,细雨潇潇。这样的场景早已是生活的常态,所以,就不必叹气了吧。心中只是在惦记着远方的家,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中去呢?脱下一身风尘仆仆的旧袍,洗去一路上的灰尘与疲倦,调好久已搁置的银字笙,点上熏炉里心字香……不必说,还应该有佳人相伴。这番场景,多少回在梦里出现?也或许,这就是旧时曾经的日常?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恍如隔世?舟车劳顿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樱桃花谢后,米粒般大小的樱桃渐渐由青绿变得殷红,浅绿的芭蕉叶一天绿似一天……猛然间悟到,又一个春季将逝去,眼瞅着夏天就已经来了。可是,那些关于春天的约定呢?恐怕只有再等到下一个春天了吧……

多少的人生,其实不都是在这样的期盼与等待中被流光抛弃的吗,流光里,老去的不止有樱桃和芭蕉,还有人的青春容颜,以及那些不可能再回来的岁月韶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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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歌

                南唐·李煜

            人生愁恨何能免,

            销魂独我情何限!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对一个亡国之君来说,世间的万般愁与恨,都无法与自己心中的愁与恨相比吧。故国?国,早已没有了,只有“故”,故去的人与事,故去的家与国,往事里的期盼和甜蜜,昨日的良辰与美景……如今,那一切,都已成空,或者说,只能是存在于梦中。梦是唯一能给人安慰的东西。人生很多时候常常会想,倘若能一梦不醒,大概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吧。只可惜,梦总会醒,尤其是美梦好梦。梦醒的时候,和无情的现实一起到来的,还有总也流不断的两行清泪。

梦境与现实的巨大反差,是李煜的诗作带给人心灵强烈震撼的最主要的原因。亡了国的李煜,心中可否有过对过往的深深懊悔?应该是有的吧,只是这后悔说不出来,因为说了也无益,弄不好会招来一片骂声,“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后悔有何用?后悔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换回曾经的一切。”于是他只好说梦,说了一遍又一遍,不怕别人骂他,毕竟,没有谁规定人不能做梦,也没有谁规定人做梦的内容。

谁都知道,世间没有后悔药。人世间最令人伤痛遗憾的事就是“悔不当初”,可这样的伤痛遗憾,这样的后悔 往往是要在失去了很多最为宝贵的东西、而且是那些无论今后怎么努力也无法换回来的东西后,人们才能感受到的东西。此时此刻,一切的后悔于己而言已经毫无用处;于他人而言,也许会变成“逆耳忠言”吧。

一个人的成熟,在很大程度上应该是源于这些无用的后悔吧,只是那些时光早已逝去,醒悟了,成熟了,却又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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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读些古人的这类诗作,是否会丰富今天那些少不更事的年轻人的情感体验,让他们的人生少一些“失去了才珍惜”“老去了才后悔”的弯路?这些被很多人看作“无用”的东西,凝聚积淀了前人太多的人生阅历和情感体验。今天的年轻人读的多了,大概会明白,青春韶华不可轻易弃掷,流光岁月容易让人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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