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1

半夜公差拍门打门地紧急传唤，封肃赶忙问是何事。

公差说：请甄老爷出来！

封肃说：小人姓封，只女婿姓甄，如今出家都两年了。

公差说：既然你女婿不在，就带你去传话吧！

封家个个惊慌失措，不知吉凶与否。

二更时分，封肃回来，众人忙问何事？

封肃说：原来新任的太爷贾雨村与甄士隐是旧交，看见娇杏丫头买线，知道甄家移居到此，所以来传。我将缘故回明，新任太爷感伤叹息了一阵，又问英莲，我说看花灯丢了，太爷说差人去找，务必把英莲给寻回来，临走，还送了二两银子。

第二天，贾雨村派人送来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写了一封密信给封肃，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娇杏做二房，封肃是何等势利之人，连夜用一乘小轿把娇杏送进了衙内。随后，贾雨村赠百金与封肃，又送甄家娘子许多礼物，让她好好生活，待他去寻找英莲的下落。

且说娇杏因当年的两回眸，成就了与贾雨村的姻缘。做了二房的娇杏只一年便生了一个儿子。半年后，贾雨村的大房去世，娇杏被扶正，成了正室夫人，真是：

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

且说当日，贾雨村得了甄士隐赠送的银两后，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如今升成了本县的太爷。

只可惜，这个新任的县太爷有些恃才傲骄，还有贪污之嫌，才当了一年的官便被上司参了一本，说他貌似有才，性实狡猾，龙颜大怒，革职。

被革职的贾雨村心生懊恼，但表面却装得洒脱，依然说说笑笑地办了交接，他把家属送回原籍安顿妥当，自己却游览天下去了。

一日，贾雨村游至维扬地方，林如海为此处刚刚上任的巡盐御史。

林如海，即林黛玉之父，为前科探花。他有一个儿子的，在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如今，只有黛玉一个女儿，年方五岁。机缘巧合，林如海想为女儿寻找一个教书先生，而贾雨村恰恰成了林黛玉的老师。

对这个小小的学生，贾雨村的印象是：

这女学生年纪又小，身体又弱，工课不限多寡，其余不过两个半读丫鬟。

当这样的先生，对贾雨村来说，还是非常轻松的。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黛玉的母亲贾敏去世。

身子本弱的林黛玉守丧尽礼，过于哀痛，竟旧病复发，经常不能上学。

2

闲得无聊的贾雨村便出去闲逛，却偶遇了京城的旧相识——冷子兴。

两人坐下来，招呼酒肴上桌，两人闲谈慢饮，聊叙别后之事。

贾雨村问：京城可有什么新闻？

冷子兴说：也没啥新闻，倒是贾先生的同宗家里出了个怪事。

贾雨村说：我在京城没有什么亲人呢！

冷子兴说：宁荣二府，不是您的本家吗？也不玷辱您的门楣。

贾雨村：那倒是！若论起来也是同谱，只是寒族人丁不便相认，便越发生疏了。

冷子兴：如今的宁荣二府，人口众多，比不得先前的光景，也都萧索了。

贾雨村：去年我到金陵时，从他们的宅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隔墙相望，里面厅殿楼阁，花团锦簇，繁盛得很，怎么说是萧索呢？

冷子兴：古人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相比平常的人家，到底是气象不同。如今的府中人物众多，都是安享富贵尊荣，却没有一个运筹谋划的人。现如今，外面的架子依然在，只是内囊已经空了。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儿孙，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贾雨村：这样的大户人家，应该是教子有方的，怎么到了如此的地步！

冷子兴：当日宁国公（贾演）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代化袭了官，又生了贾敬袭了官，这敬老爷成天只知炼丹，啥事不管。幸好早年生个儿子贾珍、女儿惜春。贾珍再生了儿子贾蓉。贾珍贾蓉成天吃酒玩女人，谁管？把宁国府拆翻了都没人管。再说荣国府，自荣国公（贾源）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史家小姐（贾母）为妻，生了两子一女。贾赦袭了官，娶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不务正业。贾政被皇帝赐个官，如今是个员外郎。生的女儿叫贾敏，嫁给林如海的，如今也死了。政老爷的夫人头胎生了个儿子，叫贾珠，能干是能干，不到二十就早早地死了，留下幼子贾兰；第二胎生了女儿，叫元春，生在大年初一；奇怪的是，十几年后，王夫人又生了一个口头衔玉的儿子（贾宝玉），玉上还有字，你说怪不怪！

贾雨村笑道：确实奇怪，只怕这人是来历不小！

冷子兴：大家都这么说，贾母更是拿他当宝贝。在贾宝玉周岁的时候，政老爷让他抓周，笔墨纸砚啥都不要，偏偏抓些脂粉钗环来玩。“酒色之徒而已”！政老爷气得不行，唯贾母疼惜得如命根子！那宝玉如今也已十多岁，聪明乖觉，百个都不如他一个，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想必将来也是个色鬼了。

贾雨村：不是这样的，你们压根不知道这人的来历，就误以为是个淫魔色鬼了。若不像参玄悟道般地加以研究，是看不清背后真相的。世间的人，大仁者应运而生，修治天下；大恶者应劫而生，扰乱天下。官也好民也罢，为善者都是正气，小奸小恶只能在阴暗处。也有些正邪两通的人，上不能为君子、下不做大奸大恶，但又才高于普通人，生于公侯家，则为情痴；生于诗书族，则为逸士高人；生于寒门，则为奇优。就像陶潜、唐伯虎、李龟年这些，他们年代不同、出生地不同，但他们的秉性是相同的。

冷子兴：那就是成为王侯，败为贼了。

贾雨村：正是。我在金陵时教过一个学生叫甄宝玉的，其性格跟贾宝玉一模一样。他上学，非得两个女儿来陪着读书，才能认得字，不然，他心里就糊涂。在他眼里，就连“女儿”这两个字都异常珍贵，不用清水香茶漱口就不能说，免得浊口臭舌唐突了这两个字，违者便要遭凿牙穿眼的。每次挨打，他便“姐姐”、“妹妹”地乱叫起来，说这样能缓解疼痛，实在是可笑至极，我那学生也被他祖母溺爱得不行。这甄宝玉跟贾宝玉倒是极其相似，他家的几个好姊妹都是少有的。

冷子兴：贾府的几个姑娘也很不错。政老爷的长女元春，进宫做做女史去了；二小姐是赦老爷与姨娘所生，叫迎春；三小姐是政老爷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为贾敬之女，跟贾母长大，个个都不错的。你贵东家（林如海）的夫人就是贾政的胞妹，叫贾敏。

贾雨村：难怪！我那学生（林黛玉）读“敏”字的时候皆念作“密”字，写“敏”字的时候总会少写一二笔，我正疑惑呢，今天听你说才知如此，可惜又亡了。

（古时，君王，父母，老师的名讳是不能叫的，否则视为无礼。如今看来，古时的教养还严格些。）

冷子兴：是啊，老姊妹三个，走了这个最小的。

贾雨村：方才说政老爷有个衔玉出生的公子，还有贾珠遗下的幼子，那赦老爷呢？

冷子兴：赦老爷有个儿子，叫贾琏，亲上加亲娶了王夫人的内侄女（王熙凤），模样极为标致，言谈爽利，心机极深，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如今住在政老爷家，帮着打理家事。

……

两个人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摆着别人家的家常，用来下酒。天渐渐暗了下来，两人起身，付了酒钱，正欲走时，有人来给贾雨村道喜。

欲知何喜，请看下集。

后记：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内容，我用对话的形式来展现，我觉得这样读起来更清晰明了。通过两人的喝酒聊天，把宁、荣二府的大小主子都展现出来，也就拉开了贾府故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