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悬疑 梦魂,无逢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异梦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晏几道《少年游》


楔子

1994年6月25日夜,暴雨倾盆。

澜北高速公路,一个中年男人形单影只地瘫坐在应急停车道边。他的瞳孔涣散,失焦的目光呆滞地投向雨中的稻苗。

触目惊心的左臂几乎扭成麻花,摆成一个正常人不可能完成的姿势,显然这几根骨头不止断裂了一处。鲜血混杂着雨水流在地上,顺着斜坡缓缓涌进高速路下的水稻田。

一道闪电劈开浑浊的乌云,耀眼的白光刺进了他的瞳孔,惊雷在他耳畔轰然炸响。男人被雷声震醒,回过神来。

震耳欲聋的雷声之下,有微弱的“哔哔”声悄悄钻出他的指缝。男人静止的头颅终于开始了移动,目光扫向惨不忍睹的左手。他面无表情,掰开毫无知觉的手指,拿起被左手紧握着的传呼机,双眼盯着泛黄的显示屏。

十分钟过后,传呼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男人用仅存的右手捂住脸,嚎啕大哭。


第一章 杀我之梦

我叫田穆,二十四岁,澜州大学大五医学生,目前正在澜州第二医院轮换实习。

网上有句政治不正确的话叫“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五年前填报志愿时,我本来想当个法医,差点两样就全占了。

朋友劝我说:“千万别学法医,你想想你一个大活人,天天对着各种各样的尸体,多可怕啊。”

我琢磨了一下,说的也是。我那时候年纪不大,却见过很多生死,自认并不畏惧尸体。但比起死人,我还是更喜欢活人。

“活人怎么了,活人会医闹啊,你看前几天的新闻了吗,一个很年轻的主治医师,被患者家属打成瘫痪。不然怎么说‘劝人学医如杀人父母呢?’”

我看着朋友的脸,笑着说:“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有父母,不打紧的。”

没错,我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我原本是有家的,但父母过世的早,又联系不上其他亲人——实际上我也不确定其他亲人是否存在——我便被送到了福利院里。那一年,我四岁。

党和国家给了我成长的环境,我若是能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也算是对祖国养育之恩的回报了。

“田穆,走,去查房了。”一个女人推开休息室的门,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美女,朴素的白大褂无法掩盖住她那对纤细笔直的玉腿。秀美的莲足踩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船鞋,随着步伐叩击着地面的大理石。

红唇微翘,玉梁姌袅,美眸含笑,玉颈生香,一根红绳静静地躺在娇媚无比的锁骨上,一块翠绿色的平安扣在如瀑长发间若隐若现。

她叫冰祈,是大我一届的师姐,是澜州第二医院心内科的助理医师。没错,她姓冰,这个翻遍百家姓也寻不见的姓氏竟然是真的。起初我也不相信,直到看见了她的身份证。

五年前,我孑然一人去澜州大学报到,便是冰祈带我办理各种手续。搬行李的时候她失足摔破了腿,在医院缝了两针,肤若凝脂的小腿上多了一条难看的疤痕。

她嘴上说不介意,但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像我一样过意不去。随后我用微薄的生活费请她在食堂吃了几顿饭表达感谢和愧疚,而她觉得我没有收入来源,又回请了几次。于是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四年同校,加上几个月同院,我俩的关系已经是友达之上,恋人未满。当然,也就仅此而已了,毕竟别人有家庭有父母,看她平时的表现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而我一个孤儿连助学贷款都没还完,暂时没资格追求所谓的爱情。

我把泡面小心翼翼地放到垃圾桶里,却还是有汤水溅到手上。我抽了一张纸巾擦干手,穿上白大褂跟着冰祈往外走。

“你又吃泡面了,我不是不让你吃吗?”冰祈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走廊,低声对我说。

“没事,师姐,我还挺喜欢吃泡面的。”其实我是没钱了,但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她又得换着花样找理由请我吃饭。孤儿也是有尊严的。

冰祈扭头白了我一眼,站住脚步,推开右手边的病房门。房间里住满了病人,唯独18床空空荡荡。

“咦,师姐,18床的病人呢?”

“在ICU,刚救回来。”

“怎么会,昨天我上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

“据他自己说,昨晚做了个噩梦,挣扎的时候把管子抓掉了。”冰祈压低声音,在我耳畔说。

还有这种事?我看着冰祈,一脸懵逼。“那……他家属呢?”

“昨天晚上是他弟弟看护,结果他弟弟睡的非常香,完全不知道他在床上折腾,还是16床晚上起夜发现异常才叫的值班大夫。早上他弟弟被他爱人打了一顿,腿上缝了几针。”

我屛住呼吸,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不过随后想到了冰祈的腿上也缝过针,愧疚之情悄然浮上心头。冰祈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伸手拍拍我的头,说道:“别瞎想,走了,下个病房。”

“嗯。”我点点头,“其实我昨晚也做了个噩梦,还好我不用插管子。”

冰祈倏地停下脚步,一脸认真地看向我。

“你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我说,“就是个噩梦而已,我一个身体健康的壮汉,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你怕镜子,怕自己的照片,怕狗,怕麻绳。”冰祈掰着手指数道,“我自认还是很了解你的,说吧,梦到哪一种了?”

“都不是。”我摇摇头。“我梦见——我,杀了我。”

“自杀?”冰祈狐疑地看向我。

“不是自杀,”我连忙解释,“是……我是梦见我杀了另一个我,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那还是自杀。”冰祈笑着说。“你脑子里经常有些天马行空的东西,做个诡异的梦没什么奇怪的。”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拉着冰祈走向下一个病房。冰祈的俏脸浮上一抹殷红,我却恍如未闻,满脑子都是那个梦。

不是不奇怪,是很奇怪。

因为,从小到大,我梦见这个场景,已经有十几次了。

我,在梦中杀了十几个同龄的我。


第二章 生日之梦

六月末的澜州市,酷热难当。虽然医院里到处都是空调,然而唯独我和其他几个实习生使用的休息间的空调出现故障,不能使用。

我百无聊赖地扇着扇子,和几个同学侃着大山。

“田穆,你出来一下。”冰祈毫无预料地推开门,冲我招招手。

我扔下扇子站起身,在同学的起哄声中走出休息间。在他们眼里,我和冰祈早就是情侣关系。也难怪,每次他们开起我们的玩笑时,冰祈都不反驳,而是红着脸默默接受。

“怎么了师姐?”我带上门,看着她秀气的脸庞。

“你还问我怎么了,下班啦,走啦。”冰祈耸耸肩,摊了摊手。

我低头看向手腕上的手表——一块褪了色的、皮带几近断裂的杂牌腕表——随后疑惑地抬头看向冰祈:“不对啊,这还有半小时才下班呢,师姐你是不是忙蒙了?”

“请摆正你的态度,你是实习生,我是你上级,我说下班就下班,懂了吗?”冰祈没好气地说。

我连连点头,心想不和女人计较。“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那么就陪我逛街去吧,领导的要求不准违抗。”冰祈挑了挑眉毛,拉着我往楼梯口走。

“等等等等,”我指了指身上穿着的白大褂,“等我先换个衣服。”


我跟在冰祈身后,穿梭在澜州欧亚综合体的各个楼层。手里的东西越积越多,而冰祈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踩着高跟鞋向另一家男鞋店走去。

“师姐,师姐?”我站住脚步,喘了口气说到。

冰祈扭过头,眉宇含笑,红唇轻启:“怎么了?”

一袭红裙的美人近在咫尺,婉转轻笑,我竟看得呆了。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含义。冰祈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才回过神来。“学姐,不是陪你逛街么,怎么一直在给我挑东西啊?而且还不让我买单,我感觉亏欠你的越来越多啦。”

冰祈“噗嗤”笑出声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我说。

“那就让你知道知道。”冰祈转身走向电梯。

“那,不逛了?”我试探道。冰祈没有回答,只是将左手放在身后冲我摆了摆,示意我跟上。

走出商场,路线竟是转到了一条遍布宾馆旅店的路上。我满脑子疑惑地跟着冰祈,心想难不成是要跟我开房?

这不太好吧,我俩连关系还没确立呢。

走进一家商务宾馆,冰祈也不看前台,轻车熟路地带着我走上二楼。难不成美丽动人的师姐是这里的常客?可她明明没有男朋友的。

一路胡思乱想,不经意间已经到了206的门口。冰祈终于站住脚步,看着手里拎满袋子的我。“你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冰祈不怀好意地一笑,转身一脚踹开房门。“生日快……乐?”

黑暗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冰祈插上房卡,明亮的房间里空空荡荡。

“不对啊,我明明……哎呀,走错了!”冰祈捂着脸,跑到208的门口,推开房门插入房卡。“这回对了,生日快乐,田穆!”

我走到门口,这个房间虽然也是空无一人,但挂满气球和彩带的天花板彰显出房间的与众不同。桌子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扎着丝带的盒子。我虽然没经历过,但也知道那是个蛋糕。蛋糕旁放着一瓶红酒,离得有点远看不清牌子,当然就算看清了我也不认识。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师姐,谢谢。”我微微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副样子。

“进来进来,逛了三个小时,肯定饿坏了吧,反正我是饿啦,一起吃晚餐吧。”冰祈接过我手上的袋子,放到其中一张床上。

我走进房间,坐到另一张床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庆祝生日。”我说。

“以后你的每个生日都交给我了。”冰祈笑了笑,脱下高跟鞋换上一次性拖鞋。“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冲个澡,不许偷看啊。”

红色的身影走进浴室,毛玻璃的遮挡让我只能看清一团殷红。我躺在床上,闭上眼别过头去。不同于硬邦邦的学校宿舍和医院宿舍的床,这里的柔软传来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呼吸变得平坦,世界转为寂静,意识离开躯壳。一次意料之外的睡眠开始了。

醒来的时候,不会躺在宿舍的床板上吧?

这是我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我睁开双眼。这是哪里?

如城市公厕一般肮脏的墙壁,发霉的木质窗框上少了几块玻璃,空洞被简易的塑料布遮挡住。我坐在塌陷的床垫上,双腿斜搭在水泥地面。床垫下面没有床,只有这张破旧的床垫。

不知为何,这个房间传递给我的不止有冰冷和陌生。还有……

铁皮焊成的门倏然大开,一个人类的身影站在门外,他背后眩目的白光让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另一个人徐徐爬进了屋内,铁门又倏然关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

爬行着的人逐渐逼近,恐惧让我用双脚蹬着地面和床垫,想拉开和他的距离。可背后的墙壁阻止了我的动作,我看着他,一厘米一厘米地爬过我们之间无形的鸿沟。

我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他爬上我的腿,我的膝盖,我的……

他猛地抬起头,遍布血丝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的脖颈系着一个项圈,黑色的、沾满血污的狗项圈。

项圈上挂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很长,一直拖到他的脚踝位置。让我毛发悚立的是,他的脸,和我一模一样。

一股无名业火燃上心头,我停止呼吸,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不,这是我的脸,不是他的!

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他的!

杀了他,杀了他!

不知从何而来的麻绳出现在我手中,又不知如何缠到这个和我长相一模一样的人的脖颈。我目眦欲裂,脑中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只有——勒紧绳子!

每一丝肌肉都在收缩,二十四岁的青年,爆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杀了他!

我,杀,他!


第三章 逐夜之梦

午后的阳光被云朵遮挡,柔和地洒在大地。有微风拂过,路边的野草摇晃着身躯,沙沙作响。

学校、医院两点一线的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坐在跑车里,开向毫无预兆的未知。红色的敞篷奥迪R8奔驰在澜北高速上,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路边飞掠而过的麦田。

我不会开车,但至少能看懂仪表盘。时速已经达到120公里,狂风让我无法开口和开车的冰祈交流。事实上我也没有和她交流的想法,大脑完全被自卑和不安所占据。

生日那天,我再一次梦见了我杀了那个和我一样的人,噩梦时的挣扎与咆哮吓坏了冰大美女。次日她便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给的诊断是创伤性应激障碍,噩梦是典型的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可事实上,我并没有能导致创伤性应激障碍的经历。

“人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就比如说很少有人会记得四岁之前的幼年经历。一些对人体有重大刺激的事情正常来说是会让人印象极其深刻,但物极必反,如果这件事让人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大脑会选择性将其遗忘,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之为‘心因性遗忘’。”

服药,接受心理治疗,将遗忘的永久封存;或是探寻,解锁封闭的记忆。我选择了后者。

我不想被噩梦环绕一生,更不想在治疗上花钱——而且是冰祈的钱。当我在心里盘算该如何还清这次看心理医生的费用时,冰祈这辆两百多万的R8又刷新了我对她的认知。这个我认识了五年的女人,莫非是个富二代?

昨天,在我和冰祈的恳求下,福利院院长,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花了一下午时间,从我的档案盒中找到了父亲的身份证复印件。

瀚杨镇大宁村,距离澜州市五百多公里。那是父亲的祖籍,却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村落。

瀚杨镇极小,全镇只有两条像样的柏油马路。红色的跑车吸引了众多当地居民的目光,几个年轻人向我投来不屑的眼神,想是把我当成小白脸了。

距离大宁村还有十公里多的土路,冰祈看着凹凸不平的路面,又看了看自己开来的跑车,皱起了眉头。

“师姐,要不我们租个车吧?”我试探着问道。

冰祈白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不怕死我还怕呢,半路被人抢了杀了埋了都没人知道。”

“那怎么办?”我问道。

“那边有一家电动车专卖店,对了,你会骑电动车吗?我为你当了半天的司机,很累哎。”

骑车我倒是会,只是没载过人。冰祈用一沓红色钞票换了一辆红色的电动车,示意我上去。我硬着头皮坐上去,冰祈很自然地坐在我后面,轻轻环住我的腰。

心跳的频率骤然上升,我深深呼吸,扭转车把,冲了出去。

“对了师姐,你的车停在那,要是被划了怎么办?”

“没事,有全险,安心开你的车,记得躲开石头!颠死本萌妹了!”


二十分钟后,灰头土脸的我们停下了车。前方有几间破旧的砖瓦平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这应该就是镇上人所说的大宁村了。

一个院子的栅栏门大敞四开。我拉着冰祈走到院子里的一间平房门口,轻轻敲门。“有人吗?”

似乎没有。

来到另一间平房门口,依旧没人回应。冰祈恼怒地踹了一脚,没想到铁皮门应声而开。这门竟然没锁。

我好奇地探头查看着房间,地面和桌子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似乎很久没人来过。

“怎么样?”冰祈躲在我背后问道。

我摇摇头,“没人。我们去别人家看看吧。”

一连走了七八家,都是空空荡荡,灰尘遍布。“所以,人都哪去了?”

“可能是都搬走了吧,谁不喜欢高楼大厦呢,一代代的年轻人搬走了,只有老人留在村子里。等最后一个老人走了,一个村子也不存在了。”冰祈回答道。

“是啊,小女娃你说的没错,不过大宁村的最后一个老人还在喘气呢。”

嘶哑的声音吓得我头皮发麻,转身望去,一个衣着褴褛的老人拄着一根粗树枝,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右手传来钻心的疼痛。我低头看去,是冰祈死死抓住了我的右手,并且三个指甲已经插进了皮肉里。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大宁村吧?”我强压住内心的翻涌,高声问道。

老人瞪了我一眼,说道:“这里是大宁村,我刚才说过了。另外我耳朵很灵敏,不用那么大声音。你们是来干嘛的?可别告诉我是走亲访友的,我不认识你们,走亲访友你得去后山的墓地。”

我尴尬地笑了笑,回答道:“我们是……”还没等我说完,冰祈就打断了我:“我们是来寻恩人的。”

“恩人?”我和老头狐疑地看着冰祈。

“是这样的,二十多年前,我玩水的时候被淹到了,差点没命,是田宸叔叔救了我,我找了他很多年,只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老人家您认识田宸吗?”田宸是我父亲的名字。

老头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布满皱纹的脸竟让人感觉出一丝可爱。“算了,老头子我懒得去揣测你说的是真是假,田宸我虽然认识,但你可能要白来一趟了。”

“为什么?”冰祈激动而不解地问道。我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女人演技真棒。

“因为他死了,死了二十年啦。”老头回答道。话音刚落,两行眼泪便从冰祈的眼中滑落。这幅模样连我都快相信冰祈是我爸救下来的小女孩了。

老头也不看我和冰祈,径自打开了话匣子。“田宸啊,是个好孩子。当年他十六岁就离开大宁村去了澜州市,这孩子有出息,能吃苦,在外面拼搏了几年,娶了媳妇,买了房子,还买了一辆卡车跑运输。”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他媳妇难产死了,他又出了车祸,一条胳膊废了。房子车子都卖了,也不够赔人家货款的。”

我屛住呼吸,认真地听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我父母的信息。

“他一个残疾人,带着一个儿子在城市里本就不容易,儿子又得了自闭症。”

“自闭症?”我和冰祈异口同声地说。我惊讶地看着她,她也惊讶地看着我。

我有自闭症?怎么可能,我这么健谈的一个人,会自闭?

“是啊,花了很多钱也没治好。再后来,田宸杀了人,畏罪自杀了。一个好孩子啊,可惜老天不长眼……”

“不可能,我父亲怎么可能是杀人犯,我怎么不知道?”我忍不住大声吼道。

“哦,原来你是他的儿子啊。”老头恍然大悟道,“那女娃,你别装了,赶紧擦擦眼泪吧。你还别说你演的真像,老头子我都被你唬住了。”

冰祈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随后掐了我一把。

“你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我没理会冰祈,不依不饶地问那个老头。虽然我对父亲没什么印象,但别人侮他清白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老头叹了口气,说道:“是真的,那时候我腿脚还灵便,偶尔会摘点果子去澜州市卖给城里人,每次去澜州市我都会去看看田宸,顺便逗逗你,可是你从来不理我。”

“有一次我去找田宸,敲门没人开,邻居告诉我,田宸,就是你爸,他杀了别人全家,然后跳江自杀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你爸那么和蔼的一个人,竟然杀人全家,连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不放过。”

我说不出话来,海量的信息让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老头摇着头,抬起拐棍,转身就要走。

“老人家,等等,”冰祈开口道,“请问您能告诉我们,田宸的家在哪吗?”

老人脚下不停,口中说道:“旭阳区九牧街埝桥胡同,最里面的那家就是。不过我已经二十年没去过了,不知道那地方还在不在。”

“小子,”老头背对着我们踽踽前行,口中继续说,“看你这样,想必自闭症是好了。不忘本是好事,但也别太强求,人生总是要向前看的。”

“我这一把岁数,没未来了,所以只有回忆。你这么年轻,别纠结过去的事了,好好对你身边的那个女娃吧。”

“再见,小田穆,以后别回来啦。”老头拐到一间平房后面,再也不见影踪。而我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一切疑惑都烟消云散。

他叫我田穆。

他知道我的名字。

所以,他说的,只能是真的。


第四章 原点之梦

从大宁村回到瀚杨镇,已是黄昏时分。天色已晚,我建议找个宾馆住下,次日再回澜州市。

“你这是要约我开房吗?”冰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连忙红着脸摆手表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开夜车本身就不安全,何况她跟着我忙了一天。

“只是这个地方,可能并没有宾馆,找找看看吧。”冰祈说。但找宾馆的念头在两分钟后就打消了。

漂亮的红色R8,被锐器划了不知道多少条划痕,车尾还被喷上了绿色的油漆,很是扎眼。

冰祈气的脸色煞白,我也攥紧了拳头。但周围空无一人,也不像是有监控的样子,可能这口气只能默默咽下了。

“没事,上车吧,有保险。”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冰祈生气,一改她温柔的脾气秉性。看来人都是两面的,我暗忖道。

刚扎好安全带,冰祈不知道进行了什么操作,车子如同脱缰的哈士奇一般窜了出去,发动机咆哮的声浪响彻安静的瀚杨镇。我们在无数咒骂声中扬长而去。

“师姐,对不起。”我瞄了瞄冰祈的脸色,好像很平静。

“没什么,不是你的错。”冰祈人如其姓,冷冰冰道。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往下接。汽车在孤寂的高速路上奔驰,车内除了引擎的声音之外听不到任何动静。

毫无预兆地,车速忽然减慢,在应急停车道停了下来。我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向身后。还好,没有其他车辆。

有啜泣声传来。

我看向驾驶室,冰祈捂着脸,趴在方向盘上低声啜泣。

——该哭的,好像应该是我才对。

我伸出手搭在冰祈的头上,纤细的发丝将柔软的触感传递给掌心,淡淡的洗发露清香半真半幻地萦绕在鼻尖。

冰祈打开安全带,扑到我怀里,放声哭泣。

“为什么?”

怀里的美女没有回答,只是由哭泣逐渐转为啜泣。眼泪穿过薄薄的衣物贴到胸前,很热,却带着丝丝凉意。

良久,冰祈起身,用我的衣服擦干眼泪。

“没事,别问。”冰祈的语气依旧冰冷。

“可是……”话未说完,一双红唇阻止了剩下的半句话语。直到车子重新启动,我还没回过神来。

她……吻了我?


旭阳区,名字虽带着蓬勃朝气,却是澜州市最落后的区域,九牧街更是澜州市著名的城中村。

严格来说这九牧街不能叫做城中村,叫坏蛋村更合适一点,因为这里住的几乎没有普通百姓,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人。吸毒的,躲债的,小偷扒手,底层混子,都聚集在了这个全澜州最乱的街道。“旭阳九牧,烂人无数。”澜州市居民如是说。

我和冰祈自然听说过九牧街的“名声”,但亲自去那里还是第一次。冰祈开了另一辆黑色的辉腾,看上去很低调。

“九牧街太乱了,还是低调点好。”冰祈是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用手机百度查了查12缸顶配辉腾的价格之前都是这么想的。

从医院到九牧街,足足开了三个小时。也是邪门了,我们的车到任何一个路口,都是红灯。

“此乃不祥之兆。”等第三个红灯时,冰祈笑着对我说。

“看来今天确实很背。”等第十个红灯时,冰祈笑着对我说。

“要不今天别去了?”等第十七个红灯时,冰祈表情僵硬地对我说。

过了第二十四个路口,终于拐上九牧街。“要是有危险咱们就直接打道回府,我总觉得今天要出事。”冰祈拍了拍呆滞的我,说道。

“哦,好。”我回答道,满脑子都是大宁村那个老头说的话。

我和父亲,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行驶到埝桥胡同,我和冰祈面面相觑。

胡同口被彩钢板挡住,一条横幅挂在上面:“旭阳旧城改造工程”。我们下车走到彩钢板附近,透过缝隙看到几台挖掘机、铲车和我叫不上名字的大型设备在工作,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我和冰祈齐齐回头,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走了过来。男子手里拿着对讲机,狐疑地看着我们。

“我们是……这里的居民,有点东西落在里面了,想去取一下。”我没底气地说。冰祈在旁边连连点头。

“之前搬家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有租房合同或者房产证吗,拿来看看?”中年男子不依不饶地问。

这个节骨眼我上哪去弄租房合同来?中年男子看我没回答,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偷东西也得选好地方踩好点啊,这里面有啥可偷的?趁早滚蛋,不然我报警了!”

我刚想争辩几句,冰祈在背后拉了拉我的衣襟,示意我离开。回到车上,我问道:“怎么了师姐?”

“别跟他浪费时间,我们晚上再来。那个老头说你家是埝桥胡同最里面的一家,现在拆的是外面的房子,一天肯定拆不到里面,我们晚上去,肯定没问题。”

“好吧。”我同意冰祈的看法。


夜晚的工地,空无一人。我和冰祈坐在车里,仔细地观察着四周。

“没问题师姐,确定没有监控。”我说。

“那边岗亭里有一个人,应该是守夜的。我们从另一边绕过去,不会被发现。你手机静音了吗?”

我掏出手机跳成静音,比了个OK的手型。冰祈打开车门,示意我下车。

冰祈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但红色的衣服显然不适合做这种潜入的勾当。于是她换了一套暗红色的衣服,不显眼,又符合她的喜好。

我们溜到胡同左侧,右侧岗亭里的打更老头自顾自己听着相声喝着小酒,完全没看到我们的身影。

“成功潜入!”冰祈压低声音,冲我得意地挥了挥拳头。

我没回答,小心翼翼地踩着碎石前行,生怕弄出动静被发现。“你怎么不开手电筒,这么走多费劲啊?”冰祈问我。

“师姐,手电筒有光啊,被发现了不就坏了?”

“白痴。”冰祈脱下外套裹住手电筒,暗红色的灯光散发出微弱的光线,足以看清地面和前方了。

埝桥胡同不长,几分钟我们就走到了最里侧。冰祈回头看看背后,似乎没有异常,便将手电筒从外套里拿出来,刺目的白光让我不禁闭上了双眼。

“这里有四个门,你看看是哪家?”冰祈问道。

我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光线后抬头望去,一扇木门,一扇被打碎了一半的玻璃门,两扇铁门。

如果我梦到的房间就是这里,那应该就是这两扇铁门中的一个。我凑到其中一扇门前仔细观察。门锁着,锁孔完全绣死了,恐怕会撬锁的人也打不开。

“窗子。”冰祈指了指左侧。我抹去窗子上的灰尘,贴上去想看清内部的构造。然而无论手电筒的光线怎么照射,都无法看到内部的模样。“怎么办,师姐,看不到里面。”

冰祈闻言,挑了挑眉毛,“要不,我们把玻璃砸开进去?”

“千万别,”我拦住冰祈,“那样百分之百被发现。”

“要不,先看看旁边这家吧。”我拉着冰祈走到另一扇铁门门口。同样是绣死的锁眼,看来这家也是很久没人住了。

与上一家不同的是,玻璃窗是破的,有人从外面粘了一层塑料布,然而塑料布也有多个地方出现破损。冰祈拿着手电筒,顺着塑料布的破洞将光线照射进去。

里面有什么?我好奇地把眼睛贴到另一个破洞处。光线在屋子里扫动,一样样物品在光线下现出原形。挂在墙上的钟表、翻倒的椅子、靠在墙边的桌子……还有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


第五章 廿载之梦

我吓得退后一步,倒吸一口凉气。一旁的冰祈差点尖叫出声,我连忙捂住她的嘴,用另一只手抱住她。冰祈的身躯不断颤抖,面无血色,吓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师姐,别怕,我在呢。”

冰祈喘匀了气,说道:“我,我不敢进去,好像有个死人,我害怕,要不我给你放哨,你进去看看吧?”

我心里也直打怵,但在女人面前还是要装出浑不怕的样子,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我的家事,她能帮我半夜跑到这个地方就已经很够意思了。我点点头,轻轻撕下玻璃窗上的塑料布,弄得漫天灰尘。

冰祈轻轻地咳嗽起来,随后想起了什么,连忙停止咳嗽。但为时已晚,寂静的巷子将咳嗽声放大了很多倍。我拉着冰祈快速蹲下,关掉手电,侧耳听着巷子口是否有声音。

“谁在哪儿?”巷口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我遥遥望去,那个老头披上外衣,朝巷子里走来。

坏了,好像被发现了!我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冰祈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

忽然我眼睛一亮,旁边那扇木门似乎有个缝隙。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果然这扇门没有锁。我拉着冰祈钻进木门后面的屋子里,关上门蹲在墙边,屛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脚步声如鼓槌一样敲打着我的心脏,老头不时的咳嗽声不断提醒着我们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

“人呢,滚出来!”老头大声说道。

傻子才出来,我心想。

“听错了?”老头转了几圈,喃喃自语。

“唉,原来是塑料布掉了。”老头似乎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塑料布。但愿他别发现塑料布是被人撕下来的,我想。

“哎呀妈呀!什么东西!”老头突然一声惨叫,把我吓了一跳。冰祈的呼吸声变得急促,我连忙伸手拍拍她示意别紧张。

听起来,老头可能也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糟了,他如果报警,我们很难跑掉,而且重点是进了局子完全说不清楚啊!

外面来了一句经典的国骂。“哪个挨千刀的往家里放个模特,还给他穿上衣服,真是造孽啊,吓死老子了!”

老头的咒骂声和脚步声消失在黑夜中,半晌之后,我拉着冰祈悄悄站了起来。

“走了?”冰祈压低声音问。

我将木门打开一条缝,向外看去。一切正常,没有老头,也没有其他人。“走了,安全了。”

“呼。”冰祈长出一口气,打开手电筒。“我们走吧,去看看那个模特——咦?”

“怎么了师姐?”我回过头看向冰祈。冰祈摇摇头,指着地面说:“田穆,你看,右边的地上有个……床垫。”

我顺着光线投去目光,整个人都呆滞了。

破旧、塌陷、肮脏的床垫静静地躺在水泥地面上,斑驳的墙壁上镶嵌着发霉的木质窗框。一扇铁皮焊成的门赫然立在床垫对面的墙上,蓝色的油漆已经脱落近半。角落里的桌椅已经散架,化成一堆烂木头。

这里,就是我梦中经历过无数次的场所!

我仿佛看见,那扇铁门后面,另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趴在地上,等待着再一次爬进房间,再一次被我杀死。我颤抖地夺过冰祈手中的手电筒,走到床垫前面。

“田穆,你怎么了?”

我完全忘记了冰祈的存在,径自坐在塌陷的床垫上,双腿斜搭在水泥地面。就是这个感觉,这个充满了恐惧气息的房间,为我带来无数个噩梦的房间,竟是我童年的生活环境?

究竟发生过什么?

肩膀传来被摁压的触感。我抬头看去,冰祈蹲在我左侧,玉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我没事,师姐。”

“这里,就是噩梦开始的地方。”我深深呼吸,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冰祈拍拍我,说道:“别怕,我在。”这四个字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内心的恐惧瞬间被冲散了九成九。我点点头站起身,扫视着整个房间。

“找找看,可能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冰祈走向那堆已变为烂木头的桌椅,轻轻挪开原本是桌面的木板。我平复心情,伸手掀起了床垫。直觉告诉我这张床垫下肯定有东西。

灰尘弥漫,虫蚁四处奔逃。床垫的下侧沾满了难以描述的黑色物质,令人作呕。我把床垫推到墙上,用手电筒扫视着地面。另一侧,冰祈用手机充当手电筒,仔细查看着每一根木头。

这个房间是水泥地面,床垫下却有一片一平方米左右的泥土地。我皱着眉头咬着手电,用手轻轻在泥土里挖掘着。

手指似乎碰到了硬物。我把硬物周围的泥土清理干净,这个物件终于重见天日。

是……一个相框?

我拿起相框仔细端详,这是一个老式相框,木质的边框已经千疮百孔,中间是两片玻璃夹着一张照片。照片的边缘有些受潮,但还是能看清相片的内容。

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婴儿,两个人都甜蜜地笑着。

男人的外貌与我有些神似,应该是我的父亲田宸。那个婴儿,肯定就是我了。

我握着相框的手有些发颤,鼻子一酸,眼泪从眼眶涌了出来。一个我这样的孤儿,也曾经拥有过幸福的家吗?

“师姐,你来看。”我擦干眼泪,对冰祈说道。

没有回应。我看向冰祈的方向,发现她正背对着我呆坐在地上。我稍稍放大了声音,问道:“师姐,你发现什么了?”

“啊,没有,”冰祈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冲我笑着,“我刚才在想这个房间到底会不会藏着一些东西,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和父亲的合影。就这一张,再就没有其他的了。”我摇了摇手中的相框,示意让她过来看。

冰祈走过来,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我。

“你和叔叔长得很像。”冰祈说。

我苦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哪里发现的?”冰祈问道。我指了指地面那堆泥土,回答道:“在那堆土里翻出来的,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爸在水泥地面上刨个坑,就为了藏一张照片。”提到“我爸”这个词的时候,我莫名地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

“笨蛋,你的榆木脑子都能想到这层,你觉得叔叔会这么做吗?”

“你是说……”我恍然大悟,“这下面还有东西?”

“挖挖看,八成会有什么东西藏着。”冰祈蹲下身,一双玉手毫不嫌弃地插进烂泥中。

一层泥土很快被挖开了,露出不知道多深的干燥沙土。我想了想,拆下手电筒的盖子用来挖土。虽然效率很慢,但效果还不错。

我和冰祈轮流挖着,大概挖开十厘米左右的深度,我首先发现了异常。“师姐你看,下面沙土的颜色比咱们挖出来的这层更深一些。”

冰祈用手电筒仔细地照着,点点头表示赞同。又挖开两三公分,一个白色的不明物体在沙土里露出一角。

看到这一抹白色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是惶恐?是惊喜?我自己也不明白。

“这是什么?”冰祈说道。显然我也不知道,冰祈快速用手电筒盖子铲走白色物体旁边的沙土,让它更多的部分显露出来。

看起来好像是圆的。我心里道,难道是个古董瓶子?可是谁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收藏古董,何况这个物体的材质并不像陶瓷。

随着露出来的部分逐渐增多,我和冰祈也看清了它的原貌。整晚累积的恐惧瞬间得到释放,一对男女的尖叫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回荡。

那是一个面朝下的、直径十几厘米的人类头骨。


第六章 罪父之梦

“姓名?”

我坐在讯问椅上,台灯晃得睁不开眼。双手被铁环套在钢板上,背部的瘙痒只能任由其泛滥。

身处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讯问室里,我的内心却无半点波动。

面前的警察用力拍了拍桌子,口中再一次问道:“姓名?”

“田穆。”

“年龄?”

“24。”

“职业?”

“学生。”

“昨天晚上你在哪?”

我停止了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连累到冰祈。

昨夜,那个承载着噩梦源泉的房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而当我们想逃走时,发现蓝色的铁门从外面锁住了,根本无法打开,我们进去的木门是唯一的出口。闻声赶来的打更老头堵住门口,我和冰祈在房间里无法离开,直到警察来将我们逮捕。

逮捕这个词可能不是很贴切,毕竟我们的确不是打更老头口中的盗窃犯,但我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在三更半夜去那里挖出一具骸骨。

我看着对面的警察,警察不耐烦地看着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你做了什么,别耽误大家时间。你的同伙就在隔壁,要是她比你招的快,你就……”

讯问室的门突然打开了,另一个警察走了进来。“江队,”这个警察对审讯我的警察说,“隔壁那女的都撂了,这俩人不是偷东西的,是去找东西的。”

“你们去找什么?”被称为江队的警察对我说。

“找……找一段记忆。”

我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对江队解释清楚,至于警察信不信,我也懒得管了。冰祈既然把该说的都说了,那我要是藏着掖着,反倒会被他们怀疑心里有鬼。

“小田,田同学,这样称呼你可以吧?”江队看着我的眼睛,语气严肃而认真。“虽然你们没有犯罪的主观意图,但半夜跑到工地上,很容易引起这样的误会,原则上来说也是法律不允许的。你想搞清楚自己童年的经历,这没有错,但正确的做法是来找警察帮忙,而不是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瞎胡闹。”

我默不作声,心想这种小事你们警察会管?

“小楚,去给他打开,然后帮他找找当年的案卷,他是嫌疑人家属,有权查阅刑事案卷。”被叫做小楚的女警察点点头,拿着钥匙向我走来,脸上写满了不屑。

走出讯问室,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等待的冰祈。冰祈三步化作两步冲上来抱住我,左看右看,这焦急的目光让我好不自在。

“你没事吧,田穆?”

“我没事,法治社会,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

“你个傻子,我们又没犯罪,照实说不就行了,你……”

楚警官挥了挥手,中断了我和冰祈的交流。“进去等着我,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们的家,注意点。”

我们的家……

我和冰祈红着脸走进询问室,并肩坐在长椅上。询问室和讯问室只差了一个声调,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她去干什么了?”冰祈没听到讯问室内的对话,有点不理解现在的处境。我大致解释了一下,她点点头没说什么,询问室又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楚警官还没回来。我屡次想向冰祈问一些我不理解的事,但每次都没张开口。她的脸色颇为复杂,看不出是喜还是悲。

“师姐。”我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

“你……家里好像很有钱?认识你这么多年,竟然才发现你是个富家小姐。”

“还好吧。”冰祈淡淡地说,平淡的语气让我不知如何往下接。不过几秒之后,她又开口道:“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炫富的,我只是……”

询问室的门忽然打开,冰祈也及时住口。楚警官拿着一个陈旧的档案盒走进来,丢到我面前。

“看吧,这是你父亲的案卷。”楚警官也不看我,径自掸着身上的灰尘。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档案盒。档案盒内有三个16开的册子,纸张已经泛黄。我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和冰祈一起读着上面的文字。

一个小时过去,二十年前的来龙去脉我已尽数知晓。

1998年4月18日晚9时,嫌疑人田宸——就是我的父亲,由于不明原因独自来到焦凤镇时七村,使用一把斧子先后杀死被害人简正直(简家户主)、被害人简正明(简正直的弟弟)、被害人周芸璇(简正直的母亲)、被害人王赵丹(简正直的妻子),随后跳入威江畏罪自杀,尸体于次日在威江下游被渔民发现。被害人简正直的儿子简峻枫下落不明。

简峻枫,失踪时仅4岁,床垫下那具骸骨很可能就是他的。

“楚警官,”不知何时,我的声音竟变得沙哑不堪,“当年你们警察没有去我父亲澜州市的家中搜查过吗?”

“没有,当年根本就没查到田宸在澜州市的住所,这案子属于自产自销,很快就结案了。”楚警官回答道。

案卷中不仅没提到澜州市的住所,警察甚至连大宁村都没去过。也难怪,凶器、指纹、脚印完全和我父亲对得上,那个年代的刑侦手段也许比现在落后太多,直接结案也不足为奇。我想。

我合上第三本册子,整理好放回档案盒,就要递给楚警官。我想知道的已经全部了解,心病已了,想必噩梦也不会再出现了。

“等等!”冰祈突然叫住我。我狐疑地看向她,冰祈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档案盒,从盒子的夹缝中抽出一张照片。

我凑过去,这是一张五个人的全家福合影,上面用红笔标注了每个人的名字,应该是当年警察办案时留下的。

简正直、简正明、周芸璇、王赵丹、简峻枫……

我的眼睛忽然睁大,一阵凉意涌上脊骨,明明是盛夏,我却如同置身冰窖。

简峻枫的脸,竟然和我在父亲的住处找到的那张照片中的我,一模一样!

我,是,谁?


第七章 真相之梦

比起大宁村,时七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富裕。双层、三层的小别墅比比皆是,每一家门前都至少停着一辆汽车。

今天的周五,村子里能见到的人不多。冰祈带着我来到时七村,想了解更多关于简峻枫的信息。

“对,这个就是简峻枫,旁边那个男的我没见过。”一个正在织毛衣的中年女人看着我在床垫下找到的相片,点点头对冰祈说。“我提供他的信息,你真的给我一万块钱?”

冰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在后面咋舌,心想有钱人就是任性。

“你从城里跑到这儿问这些,也应该知道个大概吧,老简一家都被人杀了,简峻枫这孩子据说失踪了,算起来快二十年了吧,他要是还活着,也和你差不多大了。”女人扬了扬下巴,努了努嘴,表示她最后一句话中的“你”是指我。

我走上前,开口询问简家的故址。没想到女人连连摇头,回答道:“拆了,老简死了之后,他们家总传出奇奇怪怪的声音,搞的四邻不宁。第二年我们村长找了个道士,作法把房子烧的一干二净,随后雇了一个施工队拆掉了。现在那里已经种满了树,你去了也是白去。”

“简家还有其他家属吗?王赵丹家里应该还有人吧?”冰祈问道。王姨指的是王赵丹,简正直的爱人,简峻枫的母亲。

女人放下手里的毛衣,左顾右盼,确定旁边没人之后,压低声音对我们说:“别想了,那个王赵丹,是当年老简花钱从外地买的媳妇,没人知道她的老家在哪,这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我们村子最忌讳有人打听这些。”

我和冰祈忙不迭地点头。女人继续说:“老简比我大个几岁,从小我俩一起玩到大的。二十年前我们村还穷,娶不起媳妇就从人贩子手里买,这种事很常见。”

“当年老简还想娶我来着,可他家一穷二白,我爹说啥都不让。老简买了媳妇之后没多久,政府在村子旁边投资建了几个大厂子,又通了高速公路,我们这儿的经济才算有点起色。现在,家家小康,也就没人买媳妇了。”

“那个王赵丹啊,和老简结婚之后,两年多了肚子也没动静。后来有一段时间没见,你猜怎么着,突然就抱着一个大胖小子!”

“你是说,简峻枫不是王赵丹亲生的?”我打断女人的话,急不可耐地问道。

女人摆摆手,说道:“这个可不敢说,又不是每个女人怀孕都要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怀了孕却看不出来的也有很多。但是吧,我怀疑简峻枫不是老简的孩子。”

“为什么?”冰祈问道。

“因为啊,我看见老简,就是简正直,一喝酒就打老婆打孩子,媳妇是买的,打就打了,可是那孩子才两三岁大,脖子上经常挂着狗链拴在院子里。这又不是女孩,谁家生个儿子不当个宝一样供着,哪有亲爹这么对儿子的?”

我有点语塞,女人的三观让我心生厌恶。但不得不说,那个年代持有这样的价值观的人还是很多的,就连2018年的今天也是一样。

“后来,简家出事了,简峻枫失踪,再往后我就不知道了。”女人说完,谄媚地看着冰祈,眼神不停地瞄向冰祈背着的坤包。冰祈皱着眉头,打开包拿出一沓人民币递给女人。

“田穆,走吧。”

“师姐,”我跟着冰祈走出院子,“你说,简峻枫会不会是我爸的孩子?”

“他是你爸的孩子,那你是谁?你没发烧吧?”冰祈用手背贴上我的脑门,笑着说。

一道灵光闪过,打通了大脑里某个堵塞的关卡。我一本正经地拔开冰祈玉藕般白皙的手臂,认真地说:“如果我和简峻枫是双胞胎呢?”

一切都说得通了,田穆和简峻枫是双胞胎,简峻枫被简正直收养。某一日,简峻枫的生父田宸发现简正直虐待简峻枫,便将简峻枫偷偷带回家,不料田穆和简峻枫这两个四岁的孩子因某种原因起了冲突,田穆杀了简峻枫——或是简峻枫杀了田穆。

悲愤欲绝的田宸把死去的孩子掩埋,将活下来的那个孩子送到福利院,随后前往时七村,趁着黑夜灭了简正直满门。

“是的,这很有可能就是事实。”冰祈听了我的猜测,深表赞同。

这一系列悲剧中,究竟是谁错了?简正直愚昧的观念让他与魔鬼交易,用金钱买来老婆和孩子。他随意殴打、虐待简峻枫,才开始了这一切悲剧。

但若是我的父亲,田宸,没有将简峻枫卖给简正直,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只是我素未谋面的母亲走的太早,独臂的父亲无法养活两个孩子,不得不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到别人的家里,也是情有可原的。

按照大宁村那个老头的说法,田宸是因为一次车祸,才会失去一条手臂,并且背上还不清的债务。这样说来,车祸才是一切的开端。

“所以,我的一切遭遇,是天意,是命中注定。”我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低头看着几只蚂蚁围在一只死去的甲虫旁边忙碌。冰祈面色复杂地站在我身旁,一言不发。

一切都清晰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谁?

我是田穆,还是简峻枫?


七月的夜,闷热不堪。

澜州第二医院急诊楼的楼顶,我和冰祈席地而坐,冰镇啤酒的清爽将燥热尽数驱散。头顶的夜空一片黑暗,看不到星星,连月亮也只能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师姐,”一罐啤酒见了底,我顺手将铝罐扔到一边,喷着酒气对冰祈说,“谢谢你。”

冰祈站起身,潮红的脸色和微微晃动的身躯,看上去已有三分醉意。“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师姐你说,都听你的。”

“明天陪我回趟家,我爸……想见见你。”冰祈看向无边的天幕,朱唇轻启。虽然光线很微弱,我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一抹潮红已经蔓延到耳根。

“好。”我只能这样说。于是冰祈又坐了下来,顺手丢给我一听啤酒。

我的酒量很差,也许是我很少喝酒的关系。毕竟一个连吃饭都是问题的人,自然是没有闲钱买酒的。我将啤酒放到一旁,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忽然有种想抱上去的冲动。

“田穆,”冰祈忽然开口,“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我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冰祈看向我,脸上写满了凝重,“你的身世,你的经历,我们这段时间几乎已经全部还原了,所以,就这样吧,别在过去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我知道,你经历过不幸,也习惯了寂寞和孤单。”冰祈坐到我身边,双唇之间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从今天起,就把过去封存吧,未来的时光,让我陪你一起度过,好么?”

这是在表白么?我心想。

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从心底悄然升起,又仿佛如流星般从天而降,将我的每一寸皮肤笼罩其中。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冰祈,壮着胆子,伸出手抱住了她。

“你答应我了?”

“是。”

一双红唇在眼中逐渐放大,我闭上眼,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耳畔似乎传来一声叹息,如同一个疲惫的人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未待我辨别叹息的来源,一抹冰凉的触感已然印在了我的唇上。

身体里迸发的是肾上腺素还是荷尔蒙?这不重要,莫名的情绪解锁了身体的本能,尽管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笨拙和生涩。

关于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


第八章 未知之梦

冰修德坐在沙发上,手里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灼热唤醒了他的知觉。冰修德伸手将烟头丢入美玉雕刻成的烟灰缸,任由它自己熄灭。

目光扫视着大厅里的一切,冰修德觉得很满足。48岁的他坐拥上百亿的资产,这让他可以享受优渥的生活,也能给他的家人——相伴二十年的妻子和美丽可爱的女儿一个坚实的避风港。

只是富有的背后,也有阳光无法触及的阴影存在。

冰修德又点燃一支烟。尽管他已经是成功的企业家,每秒钟都能创造普通人一天的价值,但他还是喜欢这种十四块钱的利群烟,这种烟能让他回忆起创业的艰辛。

女大不中留,这个道理冰修德还是明白的。但他认为,自己的女儿无论学历、姿色、教养、家世,都完美到极致,只有这个城市里最顶尖的那一批青年才俊才能配得上她。然而,她却喜欢上了一个孤儿。

原以为女儿只是玩玩,没想到和女儿交谈过后,发现她是认真的。冰修德不理解一个富家千金为什么会甘愿和一个平民孤儿在一起,冰但也不打算过于反对。毕竟女儿离结婚还早,会发生什么变数谁也说不准。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还有句话叫“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冰修德看得很开。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个孤儿,竟然唤醒了冰修德潜藏着二十四年的梦魇。

一个月前,女儿说,她想帮助那个孤儿寻找自己的身世。

“爸爸不会干扰你的选择,但我不希望你隐藏自己的身份。别以为爸爸不知道,你在学校里从来就没提过你是我的女儿。”冰修德坐在办公桌后,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女儿。

“那是因为……”

“我不管因为什么,一个穷小子想娶我的女儿,就必须拿出他的魄力来。下次你和他见面的时候,记得开车去,表示一下咱家的经济实力。如果他因为这些表现出阿谀或是自卑,你就必须离开他。这算是我对他的第一个考验,有疑问吗?”

女儿爽快地同意了,冰修德觉得很欣慰。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孤儿的身世,竟然……

“这是什么?”一星期前的那个晚上,女儿将一个破旧的、散发着恶心气味的本子递给了冰修德。

女儿示意他打开看看。冰修德皱着眉头打开,第一行字映入眼帘,冰修德顿时感觉如置冰窖。

“1998年7月15日。晴。

“我田宸这辈子从未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为何上苍如此对我?我的儿子,他才四岁啊,那些混蛋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一个四岁的孩子?

“我的女人难产而死,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残废了之后,我没能力把两个儿子都留在身边,不能给他们提供很好的成长环境,直到现在我身上还欠着巨额外债,只能隐姓埋名地活着。

“可是我做错什么了?四年前,我只是为了避让一个横穿高速公路的混蛋,才有了我悲惨的今天。我若是碾过去,我的车就不会出事故!他若是死在我的车轮下,就不会在看到我的车翻了之后,回村叫来全村的人抢走我的货,我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田地,是这样吗?

“一定是这样,但我一直以来都不后悔选择避让,哪怕他恩将仇报。至少今天之前,我不后悔。

“世界以痛吻我,我亦报之以歌。我半生的座右铭,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简正直?亏得你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你的所作所为,何来正直?我把儿子托付给你,你反过来随意虐待他,让他戴着狗链像一条狗一样蹲在院子里,这就是你的正直?

“逾期四年的车贷,还了四年还没还清的货款,小穆的自闭症更是个无底洞,小枫又被这样虐待。我真的是受够了,可是我还能怎么办?

“我真的想杀了简正直,杀光那些趁火打劫的混蛋,可是,两个孩子还等着我,为了孩子,我也要坚持下去,至少要将他们养大成人,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就这样吧,不写了,累了。明天我一定要把小枫偷偷带回来,哪怕他在我身边吃苦受罪,也不能在简正直那混蛋的家里遭受这种惨无人道的虐待!”

冰修德深深呼吸,试图让情绪稳定下来。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把本子翻到下一页。然而下一页没有任何文字。冰修德抬头,不解地看着女儿

“后来呢?”

“后来,田宸将小枫偷偷带回了家,小枫和小穆不知因为什么自相残杀,死了一个,活了一个。田宸将活着的孩子送到福利院,杀了简家全家,随后自杀了。”

冰修德的瞳孔放大,身体开始颤抖。二十四年了,原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再不会有人提及。

冰修德永远不会忘记二十四年的那个雨夜。那时候,他的姓名还是冰大勇。那天,他去外村办事,很晚才走上回村的路。由于没带雨伞,淋雨的他选择横穿高速,而不是多走一公里选择那条更安全的路。

一声急刹车,一辆大货车紧急转向,从冰大勇的身边擦过,翻倒在高速路上。满满一车服装散落一地,冰大勇不知道司机会受什么样的伤,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钱。

在冰大勇眼中,那些散落的、成捆的衣服,就如同一捆捆钞票散落在路上。

后来的事,他再也不想回忆一遍。他只记得,他和家人一起抢到了几千件服装,卖了几万元钱。凭着这几万元钱,冰大勇只身来到澜州市打拼,几年时间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随着时间的推移,事业蒸蒸日上,他的名字也改为冰修德,寓意是“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但他永远都无法忘怀,那个司机,那个为了救他一命,翻车受伤的司机,在他抢夺地上的衣服时,那充斥着绝望的眼神。

二十四年,除了当时和他一起抢夺服装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就只有十五年前他酒后失言,在女儿面前提过一次。他以为女儿不会记得,现实却事与愿违。

而且女儿不仅仅是记得,还阴差阳错地爱上了那个司机的儿子。

“爸爸,你说话啊,田宸日记里写到的那个横穿高速的混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女儿捂着脸蹲在地上,声泪俱下。

“爸爸,你告诉女儿,我应该怎么面对他?是我的父亲毁了他的家,毁了他一生啊!”


大门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冰修德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门口。豪华的实木门被轻轻打开,一个面容姣好的美女走了进来。

“爸,我回来了。”美女走向冰修德,坐在沙发旁边。

“嗯。”

“爸你真是的,少抽点烟,被妈妈看到又要骂你了。”

“嗯。”

“对了,昨晚我和田穆说过了,他答应和你见一面。”

“当年的事,你告诉他了?”

“没有。”

随后,父女两人都一言不发。半晌,女儿打破了沉默。

“爸,要不,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冰修德摇摇头,刚要开口,女儿接着说道:“你是商人,做事更应该分清利弊,把这些事都告诉他,不管他是否会原谅你,对他,对你,对我,没有半点好处。”

“所以,”女儿深吸一口气,“不如就让女儿补偿他吧,用我的一生去弥补那个错误,我想,他不会拒绝。”

“你决定了?”

“嗯。”

“你真的爱他吗?”

女儿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五年后。澜州天宫宾馆。

我站在漂亮的落地窗前,眺望着灯红酒绿的澜州夜晚。胃里翻腾的白酒让我有些呕吐的欲望,我伸出手,轻轻揉着腹部。

“你没事吧?”

“没事,白天喝的有点多,现在好多了。”我转过身,看着美丽动人的冰祈向我款款走来。

冰祈环住我的腰,把头贴在我的胸口。“第一次结婚,什么感觉?”

我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笑道:“没什么经验,匆匆忙忙就结束了,要不下次结婚的时候我好好体验一番,再和你深入探讨?”

“讨厌。”冰祈白了我一眼。

我把目光投向房间里,墙壁上的喜字和婚纱照让我产生了极其不真实的感觉。一个孤儿,能迎娶心爱的白富美,这算不算传说中的逆袭?

忽然,一声轻微的“轰隆”从楼下传来,紧接着一阵尖叫传进了我的耳朵。

“什么声音?”冰祈疑惑道。

“好像是,”我探出头看了看窗外,“有人跳楼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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