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傍晚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楚寒正从学校外面的酒吧里面出来。他是这家酒吧的常客,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和他的女朋友徐雅舒一起来的,还有他女朋友的几个好哥们儿。一个星期前,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他对徐雅舒说,我不爱你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想要什么,但我很清楚我不爱你了。然后两个人很平静的分手,没有挽留,连一句多余的告别都没有。这倒是楚寒没有想到的,也许他习惯了雅舒每次不由分说的无理取闹。走着走着,天上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了。进了学校,校园大道左右两排昏黄的路灯,映照出楚寒脸上的朦胧醉意。他的脸五官不是很立体,但是却拼凑出一张传统的亚洲男人的脸,让人一眼就能记住这张脸。他说过,他喜欢这样的绵绵细雨,这样的天气就适合呆在室内想事情。校园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他就这样慢悠悠的走着。忽然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是他的好哥们儿罗伟。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响起急促的呼吸声,说到,你在哪儿,楚寒说我在学校啊。罗伟高二的时候因为在学校里面贩卖烟酒被学校开除,然后就降下去重新从初三开始读,所以现在楚寒已经上大三了,罗伟现在才考上省外的一所三流大学。罗伟说,有周同的消息了。楚寒心里一怔,然后说他在哪?罗伟紧接着说,他现在在老家县城的医院里,因为在外边做生意欠了高利贷,回老家躲债,没想到别人追上门来,一帮人火拼,周同脖子动脉被砍断了,现在已经不行了,我正在往老家里赶,你赶紧回来吧。楚寒一下子心里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听到消息突然胃里泛起一阵酸味,他蹲在路边一下子吐了,一边吐一边哭。他想起这二十一年来发生过的好多事情。
周同,罗伟,楚寒他们三个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周同因为年龄最大,身体素质也是最好的,而且有强大的领袖气质,所以理所当然成为三个人当中的老大。那时候他们住在乡镇上。他们所在的镇子是个小镇,叫做古安平镇,镇上总共有五十多户人家,他们三都在在镇上的小学读书,每天早上楚寒起的最早,然后就走十分钟到罗伟家叫上罗伟然后两个人又一起去到周同家里。周同每天起的也很早,他妈妈在镇上开了一家面馆,每天周同很早就起来给他妈妈帮忙。他的爸爸两年前自杀了。他爸爸以前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做煤炭行业起家,后来自己经营了一家小煤矿场。在县城里面买了房子,周同也是在县城里面读的幼儿园。后来他爸爸认识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这个女的没有意外的成为了他们家里的第三者。周同的爸爸一直养着这个女人,后来这个女的生下了一个女孩。那时候周同还小,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见爸爸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他妈妈是一个典型的家庭主妇,每天操持家务,陪周同上学放学。再到后来,国家开始对小型煤矿企业进行整顿,周同爸爸的煤矿因为生产要求不达标,被强行关闭了。周同爸爸一下子面临破产和两个家庭的强大压力。他瞒着周同妈妈在外面做起非法的生意。贩卖国家珍贵文物,木材。还和一帮人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盗墓。后来事情被揭发出来,周同爸爸就开始四处跑路,还带着那个小三和他们的孩子。这时候,周同爸爸已经没有钱去支撑家庭了。那个小三在这个时候卷起周同爸爸所有的钱跑了。周同爸爸没有脸回来,也害怕连累周同妈妈。最后选择了在一间出租屋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此周同和他妈妈卖掉了城里的房子,回到了周同妈妈的老家,也就是我们镇上。周同慢慢长大,他理解了他爸爸,他说,他只要知道这个男人是爱我的就够了。
在那个小镇上,三个人度过了物质贫瘠还好并不孤单的童年。楚寒的父母都在外地务工,他和他爷爷奶奶一起住。他爸爸早年在城里开过货车,但因为他爸爸长期酗酒,打牌,经常本来前一天就要送到的货两三天了也还不到,而且开车也经常出事故。所以后来他妈妈和他爸爸吵了很久后楚妈以离婚来威胁,两人一起到外面去打工去了,楚寒经常要一两年才能见他父母一面,那时候村里通信也还不发达,只有少部分人家里面安装了座机。每次他爸妈打电话回来,楚寒都不愿意接,他对他爸妈没有什么感情,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他妈妈是在他一岁多的时候就在外面了,而他爸爸小的时候给予楚寒的永远是冰冷的面孔和一身的酒气。到后来楚寒很庆幸他父母都不在他身边,这样他觉得自由而且也不缺什么,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有他爷爷奶奶的爱就已经使他感到很满足了,每天回去爷爷会搂 着他给他讲以前的大地主怎样剥削他们,奶奶做好香喷喷的饭菜,他觉得这真是天底下最好过的日子了。
三个人里,罗伟是家教最严的,他爸是学校的老师,经常都要监督着罗伟做习题。罗伟总说,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做一个老师,但是我就会让我的儿子去玩他的,随他去和他的伙伴们在外面去捉泥鳅。然后对我爸说,看吧,这才叫童年。
那个时候的记忆里,好像太阳从来都没有落下,有的只是每天黄昏灿烂的晚霞。春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山上的小树林里爬树,掏鸟窝,然后跟随着农忙的人们一起扛着锄头回家,回来的时候手里总不会忘记摘下一抹春意,在夏天的时候,三个人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在小河池塘里来一下狗刨游泳,有一次,楚寒的奶奶在池塘边上逮着了他们,楚寒在一下把头埋到了水里面,一会儿起来了看到他奶奶冲他一直骂,他冲岸上的周同说,快把衣服给我,结果周同把衣服扔过去,全掉到水里了。楚寒后来光着屁股被他奶奶揪着耳朵一路提回家去了。但是他们是不会听劝的,他们总是能找到一个又一个隐蔽的地点。就算大人们总说哪个哪个池塘里以前淹死了人。他们只会在心里面笑,那个淹死的人一定不会狗刨。可是夏天啊,他们总得躲避这个火辣辣的太阳。晚上他们就在各家的院子里面跟家里人乘凉,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他们还会到池塘里用家里的簸箕去网鱼,搬开搁浅的石头,里面常常都会有螃蟹,有时候还会有意外发现,比如说一种无毒的蛇,当地人叫做蔡花蛇,具体是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没人知道。周同是三个人里胆子最大的,每次他都一马当先说,让我来收拾他,我要把他捉回去养着,以后就能变成龙了。那时候,家里总会有一个玻璃瓶用来养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养着一个夏天。秋天的时候,周同总会怂恿罗伟和楚寒去偷隔壁老宋家里的梨,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老宋家树下的那只大黄狗。每次去的时候,罗伟就从家里拿出些骨头啥的去讨好他,好让他不出声,然后周同就拿起一根竹竿开始使劲的打树上的梨,楚寒呢,就在树下面捡起胜利的果实。偶尔运气不好碰到老宋突然回家,罗伟吼一句跑,三个人拔腿就跑,一会儿就跑远了,只听的老宋在后面连连叹气。秋天最好玩了,因为有很多吃的,山上有板栗,有柿子,有地瓜,有黄瓜,有八月瓜......最重要的是这些全都是自己去山里就能弄到,他们觉得太幸福了。他们吃掉了一整个秋天。镇上冬天的时候会下很大的雪,这个地方处于中国的西南部,紧临贵州云南,所以四季分明。一到冬天,不到下雪他们是不会出来的,这时候就围在各家炉子边上,丢几个红薯到炉子里,不一会儿,香喷喷的烤红薯就可以吃了。大雪往往都是在傍晚开始下,第二天推开门,山上,路上,院子里,全都白茫茫的一片。周同这时候会跑来叫上罗伟和楚寒一起去找一片肥沃的雪地,打上一场雪仗。罗伟和楚寒两个人一起都打不赢周同,常常两个人都被周同打的无还手之力。然后一起堆上一个没有五官的雪人。最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去,远远的看着那个雪人在风雪中守护着他们的友情。
楚寒在一身的酸痛中醒过来,他只知道昨晚上他在路边哭了很久,后来怎么回来的他自己就不清楚了。他室友告诉他,昨晚上是晚上学校巡逻的保安把他给送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人事不醒的。然后几个室友开始开玩笑说,昨晚上又和哪个女的举杯共饮了?这会儿楚寒根本没心思搭理他们,翻身起床,洗簌穿好衣服,然后背上他的双肩包,出门就走。他要赶紧回去,回到那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自从高中读的寄宿学校,离家也很远,他就很少回去了。这几年来,总共回去的次数更是寥寥,第一次是爷爷去世,另外一次是奶奶去世。从此以后他就更不愿意回去了,父母在外打拼了几年以后在广东经营着一家服装店也很少回去。楚寒上大学的地方离安平镇有好几百公里,而且没通高铁,也没有火车,只能坐大巴车,得做一天。他打电话给罗伟,我已经在车上了,估计晚上能到。罗伟说他大概也差不多。两个人此时此刻都不想说什么。因为他们的脑海里面全是以前的种种,他们怕来不及回忆,而马上就要失去这记忆里面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知道有一样东西在哪里,所以所有关于那个东西的事情都变得有了意义。可是有一天一旦那东西不见了,你会觉得关于他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过一样,连带着回忆。挂了电话,楚寒把眼睛看向了窗外。现在是初夏的时节,到处都是一片盎然生机的景色。那些绿色刺的他眼睛生痛。他觉得眼睛很累,就把眼光收了回来。他突然看到怀里双肩背包拉链上吊着的一个小石头雕刻。那是周同刻的,上面刻着兄弟两个字。楚寒一直把它放在贴身的位置。这是他们读初中后发生的故事。
他们三读完小学以后,罗伟的爸爸托了关系把罗伟弄到县城里面去读书去了。而周同和楚寒自然而然的就到了乡里面去读中学了。 从此罗伟和他们就一个月才能一次面了。当时罗伟对他爸说说县城里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去呢。结果被他爸爸一顿骂。走的时候罗伟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想着反正还能见面的。也对啊,人生的缘分也是由人来决定的很多时候。楚寒和周同就这样一起去到了乡上的中学,他们看着面前的新鲜世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即将要面对人生的一个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