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村里的那个疯子,是高考状元

本故事根据真实人物事件改编

图片来源网络


外婆村子里的那个疯子,是高考状元。




记忆中,外婆家的老院子还未拆筑,掉了锈的绿漆铁门矗在蒙着灰尘的瓷砖中间,推门而入,一声“吱呀”接着“咣当”的声音便会响起,你可以看到对面墙上是一幅“迎客松”的瓷贴壁画;再往里走,左手边是生长多年的一小片青翠的竹子林;打眼向前,便是记忆中那间亮着昏黄小灯、油迹斑斑的厨房。

厨房门后堆着一垛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瓷砖瓦片——听说,外公外婆在年轻时做过一段时间的砖瓦生意,这些全是当时滞销留下的货物——厨房门外的北面(外婆家大门向南,厨房门向东),便是那架褪了色,有些地方生了锈的梯子,整体裹着一层铁棕颜色;再往北走,过去小小的西屋,便是堂屋了。掀开帘子进去,是水泥铺成的地面,对着门的墙前摆着一张很长的桌子,上方供着神像,神像一侧端正的摆着一个相框,相片里的人是我的外曾外祖父,也就是外婆的父亲。


听家里人说,外曾外祖父是很疼爱孩子的,只可惜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得幸的是,当时外曾外祖母依然健在,这是一个爱干净的老太太,缠过小脚,满头华发银丝,总是用一个起了球的方手绢包着一些钱,有时偷偷塞给我几张,于是,我便欢快的跑出门买糖吃去了。

儿时的我在外婆家生活过不少一段时间——即使在之后搬离外婆家,也时常同母亲回去探望安康——因此在那里结识了不少玩伴,他们都淳厚朴实,我们常同家人告知一声,便拉帮结派的跑去玩一大晌,直到日近黄昏,沾满一身尘土便回家去了。




我生在县城,有很多事是我从不知道的,摸鱼、抓虾、偷果子、逮野兔……一众小毛孩儿走在街上叽叽喳喳地嚷着闹着,听他们讲着我很多不知道的事情,着实觉得十分有趣。

这天走着,还是个小伙伴们叽叽喳喳,聊得开心之时,蓦然间听到有人喊了一句:

“老牛!”

那时的我从未见过牛,听这么一喊,便一下来了精神,忙问道:“牛?哪呢?”

那人伸手一指,点着人群中的一位说道:“就是他!”

我顺着看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走着这么一位——

肮脏的鞋子上是黑乎乎的腿脚,衣服像是被破布条一般好死不死的耷拉着,圈脸胡,鼻毛很长,已经窜出了鼻孔,列满褶皱的脸上尽是油泥,头发又长又乱,像是许久没有洗过一般,身上、发间、胡子上都挂满了麦茬碎屑;他身板很瘦,皮包骨头一般松松垮垮,两只耷拉着的手像极了两枝枯掉的树枝,只是裹着松散的皮囊——整个人像极了一只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长毛怪。

这时,我忽然想起大人们曾说过的一句话,“再不听话就让老牛把你抓走!”

不知彼牛是非此牛,总之心里是怕极了,我不敢作声,随着小伙伴远远躲到后边去,那“老牛”蓦地朝这边看来,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黄板牙,直笑的心里发毛。

此后,我越来越多的听到关于一些老牛的事情。当然,这些全都是茶余饭后的“说法”。

关于老牛的身世,流传着很多说法,有人说是“疯子”,有人说是“傻子”,有人说是捡破烂儿的,有人说是卖小孩儿的,还有人说是吃小孩儿的——当然,后两者更多的是用作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儿而杜撰出来的。




那次随母亲上街,走在路上东瞅西看,又发现了老牛:不知他是从哪儿弄得一柄剑,明晃晃的,正抓在手中,腰里别着剑鞘,背上背着一口拿破布盖着的破箩筐,嘴里还叼着燃烧的半只香烟。

这副模样着实吓到我了,特别是那柄剑晃得真是瘆人。

我把头埋进母亲的衣角,却又偷出半角余光扫量起来:老牛不紧不慢地走着,口中断断续续地吐着白烟,明晃晃的剑拎在手里晃来晃去,知道他彻底走远了,我才敢把头抬起来。

自那次起,我似乎便肯定了他是“吃小孩儿”的老牛了。因为那柄剑,定是他砍人的用具,那口破筐,也就是装肉的容器了。

此后稍稍长大几岁,又逢上热闹的古会。

据说,古会是为了祭奠神灵而举办的,当地人都叫做“二八二九会”,因为古会的日子适逢农历的二十八和二十九号。这几天,无论白昼黑夜,街上都热闹非凡,打把的、卖艺的、舞龙的、舞狮的、修过的、吹糖的、玩街机的、烤红薯的……一时间都涌了出来,把不宽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

街道东边有两座神庙,上香还愿的人络绎不绝,老太太们会擓一个竹筐,里边装着馒头、肉方、炸豆腐块等等,这些都当作贡品贡给庙里的神灵了。

晚上大约有八九点钟的时间,吃罢饭的我跟家人打声招呼便去街上看别人放烟花。那时觉得烟花漂亮极了,有人花了大价钱买来许多,摆在街道正中间燃放这,窜天猴。火老鼠、火喷泉……各式各样的烟花骤然绽放,天上的、地上的都一起点亮了,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燃尽的味道和缭燎青烟。

看不多时,觉得无趣,便离开围着的人群,旁边还有一个“舞狮”的场地,也为这一圈人,只是觉得不感兴趣,便转悠着准备回家。

天色愈发深沉下来,街上的人在恍惚之间少了许多。我踱到神庙对面时,有意无意地冲里边看了几眼:亮着红光的灯笼和灯火交相辉映着,此时仍有几人在上香,来往进出着,只是不如之前那样人多了;庙前有一块蛮光滑的、遍布褶皱的大青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满脸褶皱的人——那便是老牛了。

老牛静静地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嘴里不停吐着白烟,每当有一个上完贡的人从面前走过,老牛便会伸手,像是在索取着什么。人们也不会难为一个“疯子”的请求,不消多时,老牛面前便摆上了几只水果,几只馒头。

我觉得老牛是饿了。

但老牛似乎觉得庙里的神仙饿了。

终于,他站起来了,他恭恭敬敬地端起面前的物品走进庙里,规规矩矩地把贡品摆上桌子,虔诚的叩了三次头。


疯子……也信神吗?




老牛除了睡觉以外,其他的时间都在街里闲逛,饿了便在垃圾桶里翻些东西来吃,他身子倒好,吃着糜谷烂菜也不见生病。老牛似乎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抽烟——他烟瘾是极大的,没烟的时候便去捡烟头抽;有时捡些瓶子纸板什么的拿去换钱,回来也全买了烟。

慢慢的,我发现老牛有个习惯,便是抽烟只抽一半,另一半就此熄灭,等下次再接着抽。

老牛没有朋友,也无人知晓他的身世如何,街上有人同他说话,他要么不理睬,要么就只笑笑;但别人递给他的烟,他向来是不会拒绝的。

老牛没有固定的住处,庙前,街边,都能睡得着。有个庙他很爱去,在村子西边,他在贡台前铺了稻草,破棉被,就这么睡下。

一年四季,终日如此。


可老牛似乎有自己的思想——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我觉得老牛是一个有思想的“疯子”——街上有人调侃他,他向来是不接腔的,只顾低头傻笑,走自己的路,能同他说上话的只有街里的几只流浪猫流浪狗,他会把自己找到的食物分给它们,饥饱与共,同食共寝。


此后又是多年,我已不在外婆家住了,也基本上没有再见过老牛。




听闻外婆家的老宅子重新翻修了,盖起复式阁楼。

门口栽种的竹子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外婆的一席菜地花园。外婆专门为我留出一间房子,里边放着属于我的大床、衣柜、鞋架和书桌。外婆会定期去打扫,以至于我每次回去的时候里边都是干净明亮——尽管我已经很久没有在那里住过了。

那天回去探望外婆,又看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我多打量了几眼,他依旧未变:穿着不知从哪淘换来的破烂衣衫,身上依旧是脏的,唯一变得,或许是头发和胡子更加长了。我没有再多看下去,便径直去了外婆家中。

餐时,我又忽的想起老牛,脱口问了一句:“这老牛到底是什么人啊?”

“读书人。”外婆把话接了下去。

“嗯?”

我颇感好奇。

外婆拿着碗筷的手悬在空中:“他是当年的高考状元……”

那天,外婆同我讲了她所知道的,关于老牛的故事:


老牛的之所以叫老牛,并非因为他姓牛,而是因为,在外婆的村子里,“老牛”的意思,是傻子。

几十年前,老牛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突破分数线考入大学的人,村子里的人都说是“状元郎”。

老牛生来没爹没娘,全靠村里人接济长大。村里的人凑钱供他读书,他也不负重望,一直凭本事读完了大学。

后来,老牛回来了,回到这里经商,他为人地道说话和气,生意愈发红火,在当时可是响当当的“万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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